第四章 疑兇
第四章疑兇
蘇唯把陳楓帶去了隔壁的房間,也就是昨天審問過龐貴的房間——棋館兩次變成臨時巡捕房,這是所有人都始料不及的。
由洛逍遙負責詢問,蘇唯暫時幫他做記錄,其他人在旁邊觀望,陳雅雲也湊進來看熱鬧,雲飛揚想把她攆出去,她壓根不聽,雲飛揚只好罷了。
沒多久,沈玉書也進來了,手裡拿著從巡捕那裡借來的勘查工具。
蘇唯做著記錄,還時不時地插話進來,他挺擅長聊天的,被他插科打諢地聊閑話,陳楓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把自己今天來棋館后的行動說了一遍,其實這一部分很簡單。
陳楓來了后,先在殘局棋室里休息兼看棋譜,後來柳二來請他去比賽的大廳,那時廳堂里差不多都坐滿了,柳長春比他稍微早到,兩人見面行禮后就開始棋賽了,整個過程沒有什麼怪異的地方。
陳楓說完后,馬上又附加一句。
「所以說,兇手根本不是我,我為什麼要害柳長春?我只是想要在棋局上贏過他,殺他對我沒有任何好處,而且我也沒有毒藥,還有昨天的案子,那孩子受傷的時候,我也是有人證的,我一直在棋室,退一萬步說,就算我今天有機會殺人,昨天也沒有,所以兇手怎麼可能是我!」
他說完了,洛逍遙撓撓頭,覺得沒什麼可問的了,用眼神詢問蘇唯,蘇唯手裡轉著筆,不知在想什麼,沒有馬上搭話。
沈玉書走過去,把勘查工具放在桌上,問:「是不是贏了他對你就有好處了?」
陳楓一愣,馬上反應過來,道:「是啊,如果贏了他,那天下第一國手的名號就是我的了。」
「你很想要天下第一嗎?」
「當然,誰不想要第一?可我要贏他,自然會憑自己的實力,反而殺了他,我就永遠沒機會贏過他了。」
「這樣聽起來,你的確沒有殺柳長春的理由。」
「那當然了,總算遇到你這麼個明白人……」
「明白是明白,不過流程還是要走的,可以配合我們做一些取樣化驗嗎?」
「取樣化驗?」
「簡單來說,就是看你身上是否沾到了毒藥粉末等物質,這種毒藥的毒性非常強,只是沾到也有可能中毒,所以檢測也是為了你自身的安全著想。」
蘇唯偷偷瞄了沈玉書一眼,以他對沈玉書的了解,這番話里有多少是真的還挺難說的,還好沈玉書長得一臉正氣,陳楓沒懷疑,照沈玉書說的,坦然地將手伸出來,配合他取樣。
沈玉書拿著小鑷子和棉棒還有特殊的藥水,開始操作,陳楓好奇地看著,問:「這樣就能知道有沒有毒了?」
蘇唯故意添油加醋,道:「不僅可以知道有沒有中毒,還可以知道中的是什麼毒,毒藥是從何而來的,甚至你的衣服上和手上如果沾了血跡,同樣也可以查出來。」
陳楓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沈玉書看向他,他轉了轉手錶,苦笑道:「被表硌著了。」
陳雅雲在一旁看著,好奇地問:「血還需要查嗎?一眼就看到了呀。」
「蘇唯說的是血液清洗過後留下的痕迹,這個痕迹肉眼是看不到的,但是藉助某些藥液的話,就可以讓血液重新顯現出來。」
陳雅雲挺配合的,道:「天底下還有這麼神奇的東西啊!」
「有的,但是能不能派上用場就不知道了。」
沈玉書說話的時候特意觀察了陳楓的反應。
陳楓表現得很鎮定,但是在聽到他說血液反應時,眉頭明顯地動了動,手向後縮了一下。
沈玉書裝作沒看到,在做魯米諾實驗的時候,裝作不經意地握住陳楓的手腕,發現他的脈搏跳動得頗激烈。
他在緊張,是跟剛才看到柳長春中毒后不一樣的緊張。
「這……這就行了?有用嗎?」
沈玉書做完測試,陳楓立刻把手縮了回去,反覆看自己的手掌,又去看桌上的藥劑試管,問道。
沈玉書還沒回答,周圍突然一暗,卻是蘇唯把旁邊的窗帘拉上了。
大家奇怪地看他,蘇唯又拉開了窗帘,笑嘻嘻地道:「我在檢查這窗戶,看看兇手會不會從窗外爬進來。」
要爬窗,首先要先翻過外面那堵高牆吧?
數對鄙夷的目光掠過蘇唯,誰也沒發現就在室內暗下來的那一瞬間,沈玉書特別留意了陳楓的手掌。
雖然只有很短的時間,但他看到了陳楓的右手指甲附近顯現出的藍色熒光,熒光呈一小塊一小塊的斑點狀,正是血液在魯米諾與激發劑催發后的反應。
可是這並不能代表什麼,魯米諾反應有很多偏差,陳楓手上沾的未必就是血液,即便是血液,也不能斷言那就是長生的。
所以沈玉書什麼都沒說,向陳楓道了謝,示意他可以離開了。
蘇唯冷眼旁觀,感覺陳楓在出去時明顯鬆了口氣,他用眼神暗示沈玉書找個借口扣留陳楓,沈玉書搖搖頭,同樣用眼神回復他不要輕舉妄動,又招手把洛逍遙叫來,跟他耳語了幾句。
洛逍遙聽完後點點頭,跑了出去。
方醒笙在旁邊看得莫名其妙,問:「這……這就沒事了?那他到底是不是兇手啊?誰能給個提示?」
端木衡聳聳肩,揶揄道:「提示就不知道了,我只看到有人在那兒擠眉弄眼的。」
「我們那叫心有靈犀。」
蘇唯拍拍沈玉書的肩膀,沈玉書指了一下桌上的工具,道:「提示都在這裡,他是不是兇手,要等化驗結果出來才知道。」
接下來接受詢問的是柳二和負責端茶的夥計,蘇唯打開門,卻看到謝天鑠站在外面探頭探腦,他問:「謝老闆,有事嗎?」
「我已經配合提供口供了,想問問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再配合我們做個取樣就能走了。」
沈玉書請他進來坐下,照例行步驟,在他的手上做魯米諾實驗。
看謝天鑠的表情,就知道他完全不理解沈玉書在做什麼,只是照他說的去做。
沈玉書在取樣的過程中,把剛才對陳楓說的話重新說了一遍,謝天鑠沒有緊張的反應,而是眉頭挑了挑,表現出非常感興趣的樣子。
「用棉棒蹭一蹭,就能知道誰是兇手了?」
「現在只是提取物質纖維,再進行精密測試,就能通過結果找到線索。」
「真厲害啊,不愧是干偵探的,還好我不是兇手。」
「那麼你覺得誰有可能是兇手?」
「這我哪知道啊,我要是有那個本事,也開偵探社了,不過……」
「不過?」
「不過長春館會舉行象棋比賽,我還挺意外的呢,柳館主半年前被綁票后,精神差了很多,還多了個頭痛症,幾乎都不下棋了,這次他不僅舉辦棋賽,還親自參加,看起來精神都恢復了,我還很開心,以為能有機會跟他博弈,沒想到我技不如人,沒能撐到最後,唉……」
「昨天你與陳楓對弈,你覺得他的棋術如何?」
「很厲害,很難想象他這個年紀,棋術就那麼老到辛辣,大概從小就接受了這方面的熏陶吧,他簡直就是天才……啊不,要說天才,應該是那個孩子,他怎麼樣了?脫離危險了嗎?」
「還在治療中,那你覺得如果長生與陳楓對弈的話,誰贏的可能性更大?」
「這……我沒跟長生下過,不好說,不過象棋對弈,除了自身的棋藝外,還需要智慧和運氣,還有瞬間跳出來的靈感,尤其是在棋逢對手的時候。」
說到這裡,謝天鑠反應了過來,問沈玉書。
「你不會是懷疑陳楓吧?」
沈玉書不答反問:「昨天你曾證明陳楓一直在棋室里參棋,你確定自己沒記錯?」
謝天鑠沒有馬上回答,他揉著額頭陷入沉思,半晌才點頭道:「確定,我們還聊了幾句呢,難道他真的是兇手?」
「這只是例行詢問,請不要多加猜測,要是還有什麼問題,我們還會再請你配合的。」
「沒問題沒問題,我家離這兒不遠,隨傳隨到。」
謝天鑠走後,柳二跟端茶的夥計才被叫進來,他們依次接受了取樣,在口供方面,柳二的證詞與陳楓的吻合,給柳長春倒茶的夥計也證明除了他以外,沒人碰過茶壺。
這名夥計在棋館做了半年多,看起來是個挺老實的人,剛才洛逍遙給酒鋪徐老闆送的茶也是他斟的,案發後,蘇唯就讓洛逍遙把徐老闆的茶杯送了過來,初步檢驗證明茶水裡沒有毒。
沈玉書問夥計,「你在這裡做了這麼久,覺得柳館主是個怎樣的人?」
「老闆人很好,從來不剋扣工錢,過節還發紅包,對我們很照顧的。」
「沒有夥計對他不滿嗎?」
「絕對沒有,他是大好人,我們的活不重,工錢還多,大家都巴不得一輩子在這裡做呢。」
從夥計的對應來看,底下的人因恨投毒的可能性也不大。
等他走後,沈玉書又問柳二柳長春有沒有仇家,最近有沒有什麼煩惱的事,柳二連連搖頭,說柳長春的個性比較內向,交往的人原本就不多,出了被綁票的事後,他就深居簡出,別說仇家了,就連密切交往的朋友也屈指可數。
蘇唯在一旁聽著,摸著下巴陷入沉思。
據他的觀察,柳長春不像是不擅長交際的人,恰恰相反,那個人很有城府,倒是挺符合八面玲瓏的商人形象。
「聽說他遭遇綁票后,有了頭痛的毛病,腦筋差了很多,也不怎麼熱衷下棋了,為什麼他這次會主動舉辦棋賽?」
「這個嘛……」
柳二撓撓頭,猶豫了一會兒,最後還是取來了棋館的賬簿給沈玉書看。
「其實棋館這兩年一直都不賺錢,尤其是今年,根本就是入不敷出,所以為了吸引大家的關注,老爺就想到了比賽這個點子,這也是不得已的事。」
正如他所說的,一本賬簿翻下來,上面的赤字比黑字多得多。
端木衡看得皺起了眉頭,質問他。
「既然棋館的經營如此差,你身為親隨,不想辦法為主人排憂解難,還偷拿他的錢,你作何解釋?」
「小人沒話解釋,小人就是一時糊塗,借了高利貸,不及時還上的話,是會被砍死投江的,所以才生了先挪用的念頭,小人跟隨老爺這麼久了,開口借的話,老爺肯定會借的……」
「那為什麼不開口借?」
「高利貸那幫人逼得緊,我沒時間跟老爺說,而且我也怕老爺知道了會動怒,他都勸過我好幾次要戒賭了,我怕他知道了這事,再氣著了。」
聽到這裡,方醒笙突然舉起煙斗,指著柳二,叫道:「我明白了,你家老爺屢次斥責你,所以你就懷恨在心,趁機給他下毒,他沒有親人,你是他的親隨,如果他死了,你就能弄到他的家產了,對不對!?」
柳二嚇得撲通一聲跪在了地上,大聲道:「不是的不是的,我就算再沒良心,也不敢殺人啊,再說我也沒地方弄毒藥啊,而且我今天壓根兒就沒靠近棋桌,我怎麼下毒?」
方醒笙想了想,也是,下毒簡單,但只給柳長春一個人的茶杯里下毒,那隻能是他周圍的人,這一點就足以證明投毒事件與柳二無關了。
柳二又道:「要說下毒,那也是陳楓做的,如果我家老爺死了,他就是當今棋壇國手,他才最有嫌疑!」
「誰有嫌疑輪不到你來說,走走走!」
見問不出什麼了,方醒笙擺手趕他走。
柳二走到門口,沈玉書突然問:「既然柳館主是為了宣傳棋館才舉辦棋賽,那為什麼不請記者參加報道?」
「因為……因為老爺說下棋需要極度的靜心,他不喜歡記者,覺得那些記者都是蒼蠅,哪裡出事哪裡飛,不學無術,華而不實。」
大家一齊看向雲飛揚,雲飛揚現在的表情才像是吞了蒼蠅,要不是礙於沈玉書在問案,他一定開口反駁柳二在胡說八道了。
「既然柳館主這樣認為,那為什麼他今天又要請記者來?」
「那跟我家老爺無關,是陳楓提議的,他認為他可以贏過老爺,所以特意要求請記者,到時他贏得冠軍的新聞就可以第一時間上報了,老爺拗不過他,只好請了,神探先生,你一定要幫我們老爺找出兇手啊,不對,兇手就是陳楓,你們一定要找出證據抓住他,拜託了!」
柳二出去時還啰啰嗦嗦叮囑個不停,他前腳剛走,方醒笙立刻道:「你看大家的證詞,都證明了陳楓有問題。」
沈玉書沉吟不語,蘇唯拍拍方醒笙的肩膀,道:「做事不要這麼急嘛,探長大人,陳楓有沒有問題暫且不知道,但他有背景是毋庸置疑的,一個拿捏不好,有問題的就是我們了。」
「喔,說得也是,那你們趕緊去查,我保證,只要你們順利破案,我一定贈一面神探獎旗給你們,讓你們今後在法租界這一片做起事來暢通無阻!」
蘇唯的眉頭挑了起來。
獎旗而已嘛,又不是獎金,很難激發鬥志的,不過呢,有人敢暗算長生,這筆賬可不能就這麼算了,他一定要把兇手揪出來!
與本案相關的人士都問得差不多了,蘇唯跟沈玉書來到外面的大廳。
現場調查已經結束了,地上被簡單清理過了,客人們也在提供了證詞后陸續離開了,大廳顯得有點空曠。
蘇唯一拍腦袋,糟糕,出事後他只顧著找線索,忘了徐老闆,啊不對,是忘了找沙三的同黨。
「怎麼了?」看他左右張望,沈玉書問道。
「柳老闆出事前,我遇到了一件事。」
蘇唯把自己的發現說了,沈玉書聽后沉吟不語,時間拖得久了,蘇唯也有點沒底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聽錯。」
「我反倒覺得你聽錯的可能性不大,既然那人是沙三的同黨,昨天沙三又貌似出現了,那他出現也不奇怪,你說聲音就在徐老闆的附近發出的?」
「是啊,不過周圍人不少,不確定是哪個……」
說到這裡,蘇唯抓抓頭髮,感覺少了某樣東西,但口袋裡錢包和手絹都在,他一時間想不起來是什麼沒有了。
洛逍遙看到他們,跑過來報告說他已讓兄弟們去暗中跟蹤陳楓了,他把這邊的事情處理完,就過去替班。
他說完,又把調查結果和客人提供的筆錄交給沈玉書。
沈玉書看的時候,蘇唯在旁邊對洛逍遙小聲道:「以後不要把你們總探長弄來好嗎?他除了幫倒忙外,什麼作用都不起。」
「不是的,他還可以幫忙背黑鍋啊。」
「哈,小表弟你變壞了,是不是端木教的啊?」
「沒有啊,你不要亂說話!」
洛逍遙剛說完,就看到端木衡從房間里走出來,他立刻找了個去做事的借口跑掉了,跑的比兔子還快。
蘇唯把端木衡叫住了,笑道:「你看你把人家孩子嚇的。」
「是他做賊心虛。」
端木衡說完要走,蘇唯把他拉住,「你先別急著走,我有事問你。」
「什麼事?」
「那個賣酒的徐老闆是什麼來頭?」
「哪個徐老闆?」
「長這樣吧,這麼高,這麼胖。」
徐老闆早就走了,蘇唯只好用手比劃著,形容他的外貌跟氣質。
端木衡還沒回答,沈玉書先說了。
「他叫徐廣源,家住霞飛路,看地址和阿衡的公館離得很近。」
蘇唯驚訝地看沈玉書,還以為他是不是未卜先知,就見他拿著巡捕收集來的客人資料晃了晃,裡面只有一個人姓徐。
端木衡點點頭,道:「原來你說的是徐老闆啊,我跟他有面識,不過不熟,他經營酒水生意,認識不少名流,所以上海灘的不少酒吧跟夜總會的酒水都是由他提供的,很有錢。」
「有你有錢嗎?」
面對蘇唯這個問題,端木衡微微一笑。
「財不露白,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看他的生意規模,他的富有隻在我之上,他也跟這個案子有關係嗎?為什麼你對他感興趣?」
我不是對他感興趣,我是對他的懷錶感興趣。
蘇唯心裡想著,道:「出事前我碰巧和他聊了幾句,覺得他談吐不凡,不像是普通的生意人,所以就好奇問問。」
「那我可以幫忙打聽一下,順便去查仲威……」
「等等,仲威也在名單里。」
「什麼!?」
蘇唯震驚了,沈玉書把名單亮給他們看,其中一行果然有個名字寫著仲威,他住的地址也和沈玉書拿到的一樣,裡面還多了個職業,卻是個掮客。
端木衡笑了,道:「看來不需要我了,你們可以直接去調查他了。」
「不不不,反正一隻羊是牽,三隻羊也是趕,對對對,還有第三隻羊,陳楓,你就一起順便問問唄。」
端木衡瞪蘇唯,蘇唯堆起一臉的笑看他,別看端木衡狡猾多端,可面對蘇唯這種人時,他也是無計可施,只好道:「那等我的消息吧。」
「謝了,」蘇唯向他拱拱手,一臉鄭重地道:「大恩不言謝,所以小弟就銘記於心了。」
這次端木衡連瞪眼都懶了,給了沈玉書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告辭離開。
看著他的背影,蘇唯問沈玉書。
「他那是什麼表情啊?」
沈玉書還在看資料,沒說話,雲飛揚舉起手,道:「我覺得他只是在表達對你的無奈。」
「其實我也很無奈啊,你要知道人情債不好背,總是欠人家的人情債,這可怎麼還啊……」
蘇唯長嘆了口氣,很快就調整好心情,擺擺手,道:「算了,反正也還不起,還是不想了,咱們來說重要的事,我記得在柳長春出事的時候,好像有人打亮了鎂光燈,是你做的?」
他問雲飛揚,雲飛揚縮縮脖子。
「是我,不過這不關我的事,都是她的錯。」
雲飛揚一指陳雅雲,陳雅雲不高興了,反問:「你是不是男人,一點小事都扛不起,還賴別人身上,難道是我讓你拍的嗎?」
「你沒讓我拍,但要不是你,我也不會誤拍。」
其實鎂光燈不是在柳長春出事的時候亮起的,而是稍早一些。
從棋賽一開始,雲飛揚就在追蹤報道,奈何柳長春不同意記者拍照,所以他連照相機都不敢拿出來,好不容易等到柳長春鬆了口,他今天將吃飯的傢伙都帶來了,興沖沖地做好了隨時抓拍的準備。
但就是準備工作做得太完美了,才會更緊張,一緊張就出錯了。
賽場上,雲飛揚一直在全神貫注地觀看棋手對弈,棋盤上殺得硝煙瀰漫,他也看得提心弔膽的,兩隻手下意識地緊握,偏偏死對頭陳雅雲坐他對面,一個勁兒地沖他打手勢,他的注意力被吸引了過去,不小心按到了火石輪的板機,導致鎂粉燃燒,職業病的關係,他就在同時按下了快門。
所以鎂光燈亮起時,剛好是柳長春喝完茶,準備放下茶杯的時候,當看到柳長春突然臉色大變,抓住喉嚨倒在地上,雲飛揚嚇壞了,他還以為柳長春是被鎂光燈突然閃到,導致舊病複發。
直到後來他才發現是出了意外,就趕緊拍了好多照片,其他記者雖然也拍照了,但他們的座位都在後面,能搶拍到的照片不多,所以他既可以做獨家新聞,也能幫沈玉書他們提供現場情報。
「你倒是挺機靈的。」沈玉書看完了記錄,抬頭說。
被神探誇讚了,雲飛揚得意地用大拇指搓了下鼻子,「放心吧偶像,我馬上就去洗照片,回頭送一份給你們。」
陳雅雲忍不住了,反駁道:「什麼機靈啊,要我說,是他自作多情,我才沒沖他打手勢呢,我今天頭髮沒做好,一邊老是翹起來,所以就忍不住撥弄。」
雲飛揚探頭看了一眼,「挺好的嘛,哪有翹起來?」
「你們男人不懂的,就是沒做好,我可不想被馬小姐比下去。」
「人家弟弟現在躺在醫院裡,你能不能不要什麼都跟人家比?」
沈玉書抬手打斷了他們的爭吵,向雲飛揚道了謝,雲飛揚沖陳雅雲昂起脖子,說去洗照片就跑走了,陳雅雲還想留下來,雲飛揚接到沈玉書的眼神示意,硬是把她也拉走了。
等他們離開后,沈玉書對蘇唯道:「這裡除了柳長春用的茶杯被下毒以外,其他人的杯里暫時沒有發現毒素。」
蘇唯接過他手裡的資料,大致看了一下。
這只是驗屍官臨時在現場寫的檢查結果,上面說檢驗了客人們的杯盞,均無問題,也就是說同一個茶壺裡倒出來的茶,只有柳長春一個人出事了。
當時洛逍遙還幫徐廣源倒過茶,茶也沒有問題,夥計接著又去給柳長春和陳楓各自斟了茶,柳長春就是在喝了那杯茶后,出現了中毒反應。
也就是說茶水本身沒問題,整個大廳里只有柳長春的茶里被下了毒,而有機會下毒的只有夥計與離柳長春最近的人,所以夥計跟陳楓兩個人的嫌疑最大。
方醒笙給大家交代完事情,走回來,看到了那份記錄資料,一張臉頓時皺得像苦瓜。
「唉,一件很簡單的下毒案,至於這麼折騰嗎?每個客人都錄口供,結果都得罪了,你們知不知道這些人都是什麼來頭啊?」
這番抱怨被沈玉書無視了,道:「總探長,記得多調查一下端茶夥計的家庭背景,另外,導致柳長春中毒的很可能是氰化鈉,這種葯不是那麼容易買到的,你再派人去各大醫院問問看,看能不能從處方箋方面查到線索。」
嗯,整個巡捕房都是他家萬能老闆的手下。
旁觀著沈玉書指派方醒笙做事,蘇唯無比肯定地這樣想。
「哎你等等。」
沈玉書說完就要走,方醒笙急忙拉住他,問:「那夥計不也說柳長春對他們很好嗎?再說那種毒藥他一個下人從哪兒弄來啊?只有有錢人才能搞到手,對,肯定就是陳楓,他是重要嫌疑人,你們幹嗎放他走啊?」
「多調查一些與案件有關的人沒有壞處,而且不管你怎麼懷疑陳楓,沒有確鑿的證據,現在抓他,你一定會被警察廳那邊的人警告的。」
被戳到痛處,方醒笙砸吧著煙斗,不說話了。
「所以我才要馬上回去做化驗,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的線索指證兇手,有消息會馬上跟你聯絡。」
「那你一定要快啊,越快越好。」
方醒笙戀戀不捨地看著他們走出棋館,在後面叮囑道。
蘇唯擺擺手,表示他們會儘力的,又轉身去追沈玉書,快跑到門口時,他腦海中突然靈光一閃——他想起遺忘的東西是什麼了。
應該說不是東西,而是那隻小松鼠花生,在混亂之際,花生不知道什麼時候溜掉了,他完全沒注意到。
「沈萬能!沈萬能!」
發現長生的小寵物沒了,蘇唯不敢怠慢,把沈玉書叫住說了情況,沈玉書一聽就皺起了眉頭。
「它又跑掉了?」
「這不能怪我,畢竟那是只動物,還是只很活潑的動物。」
別的事也罷了,作為跟長生形影不離的寵物,把它弄丟了可不是件小事,沈玉書只好暫時放棄往回趕,陪蘇唯跑到院子里尋找,還好在去後院的路上,他們找到了小松鼠。
它不知又跑去哪兒玩了,身上蹭了好多雜草跟灰塵,看到蘇唯,一個轉身又想跑掉,蘇唯衝上前,揪住它的尾巴把它提了起來,警告道:「大家現在都很忙,沒時間陪你玩,你要是再敢亂跑,我扣你一天的糧餉!」
「吱吱吱!」
小松鼠發出叫聲,伸爪子攀到沈玉書的身上,沖蘇唯鼓起嘴巴,像是在說它不怕,它有儲備糧。
蘇唯攥起了拳頭,被沈玉書及時攔住了,把松鼠塞進他的口袋,道:「你可以不跟一隻松鼠比智商嗎?」
「我不是要跟它比智商,我是在訓練它。」
「先解決當下的案子,訓練的事回頭再說。」
沈玉書加快腳步跑出了棋館,在街口叫了輛黃包車,坐車往偵探社趕。
路上他低著頭陷入沉思,一句話也不說,蘇唯逗弄了一會兒小松鼠,又看著街道兩邊的風景,有些無聊。
剛來到上海時,他對這座不夜城充滿了好奇與嚮往,但現在他已經完全習慣了,他在這裡只有一個目的,那就是了解更多有關陵墓的事,找出當年誘騙他們進墓室的幕後主使。
原本他就是抱著這個目的跟隨沈玉書來上海的,然而沈玉書什麼都不知道,好在後來遇到一些與陵墓有關的事件,讓他奠定了繼續追蹤下去的決心,直到今天他看到了徐廣源的那塊懷錶。
那塊懷錶和他的幾乎一樣,也許這位老人認識沈玉書的祖父,至少看他的氣度,跟滿清遺老脫不了干係,或許從他身上可以挖到線索,只是找個什麼借口接近他是個問題。
蘇唯胡思亂想了一會兒,見沈玉書還是不說話,他用手肘拐拐搭檔。
「有線索了嗎?」
「你為什麼對徐廣源感興趣?」
「啊?」
「需要我把相同的問題再重複一遍嗎?」
沈玉書一本正經地問,蘇唯震驚了。
「你一直在考慮的不會是這件事吧?」
「不是,但我想知道。」
「剛才我不是說了嘛,我見他談吐不凡,就想多了解一下,你也知道做我們這行的,對有錢有身份的人都會感興趣的。」
「就是這樣?」
「就是這樣!」
蘇唯眨眨眼睛,做出無比誠懇的表情,沈玉書喔了一聲,把頭轉回去了,看樣子不太信,卻沒有再問下去。
蘇唯更震驚了,「這就完了?」
「是啊,我知道答案了。」
「我是說你對案子的見解就這麼完了?」
「那倒沒有。」
蘇唯還等著沈玉書往下說呢,誰知他靠著椅背看風景,沒下文了,蘇唯只好繼續用手肘拐他。
「為什麼你對我感興趣的人感興趣?」
「隨便問問。」
「看上去不像是隨便問問吧?」
「就是這樣!」
報復他不說實話這可以理解,但是模仿他的回答模仿得這麼蹩腳不能忍,蘇唯懶得配合,便停止了追問。
可是他不問了,沈玉書反而主動回答了,學著他的樣子摸著下巴,沉思道:「說到那個徐廣源,昨天進會場的時候我見過他,我覺得他有點面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但又想不起來是在哪裡。」
「嗯,你見了誰都說面熟,上次去隔壁包子鋪買包子,還說人家包子西施面熟呢,結果呢,只是想讓人家多給倆包子而已。」
蘇唯嘲諷他,心裡卻打起了算盤——如果徐廣源常出入皇宮,和沈玉書的祖父認識,那沈玉書幼年見過他也不稀奇,多半是接觸得不多,時間長了遺忘了而已。
「你又想到了什麼?」沈玉書問。
「當然是想案子了,今天的案子你怎麼看?」
蘇唯四兩撥千斤,把話岔開了,沈玉書也沒再問,道:「柳二在撒謊。」
「撒謊?」
「雖然他做了解釋,但我還是無法理解柳長春的心態——既然柳長春想要找機會宣傳自己的棋館,甚至不惜花一千大洋做賞金,那為什麼不請記者來幫忙宣傳?那豈不是失去了比賽和宣傳的意義?」
蘇唯摸著下巴想了想,道:「天才都是怪才,柳長春身為象棋國手,總有他的底線的,大概他不想被人背後恥笑說他得靠著記者宣傳才能將棋館開下去吧。」
沈玉書搖搖頭,表示無法認同。
蘇唯只好道:「這又不是重點,重點不是查找證據嗎?」
「你說得沒錯,希望可以從取樣里找到線索。」
下午,化驗結果出來了,跟沈玉書猜測的一樣,柳長春喝過的茶水裡有氰化鈉的成分,使用過的茶杯杯邊上也沾了氰化鈉的粉末,但謝天鑠、柳二,還有端茶夥計的身上和手上都沒有查出相關成分。
所以他們三個人暫時被排除嫌疑了。
反倒是陳楓,在取樣調查中,不僅從他的袖子和口袋附近發現了氰化鈉粉末,甚至他的手指上也有血液反應,只可惜他們只能查出那是血液,卻無法證明是長生的血液。
所以他們現在只能猜測暗算長生的人很有可能是陳楓,卻什麼都做不了。
沈玉書打電話給方醒笙講了化驗的結果,又聊了一會兒,放下了話筒。
蘇唯問:「方探長怎麼說?」
「他說這個案子牽扯得挺大的。」
「怎麼叫牽扯得挺大?」
「他們查過了,原來陳楓的叔叔不僅與警察廳副廳長交好,還跟一些政府要員以及公董局、工部局的人關係密切,陳家有錢嘛,再加上當地軍閥的撐腰,所以那些人都會給陳家一點面子。」
「也就是說在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不能隨便動陳楓?」
「是的,所以上頭特別派了裴劍鋒來負責此案,方探長可以高枕無憂了,他現在挺開心的,做裴劍鋒的副手,有什麼事讓裴劍鋒去頂著就行了。」
「那他們準備怎麼辦?」
「方探長說暫時先派巡捕監視陳楓的行動,陳楓有謝天鑠當時間證人,方探長懷疑謝天鑠是他的同黨,看他們會不會聯絡,只要他們有接觸,提到案子的事兒,就有機會抓住他們的把柄,一網打盡。」
「柳二和端茶夥計那邊有什麼新情報嗎?」
「這部分逍遙去查了,柳二的確有嗜賭的毛病,他其實和其他夥計一樣,都是半年前才跟隨柳長春的,不過據說他和柳長春是同鄉,所以柳長春對他格外照顧,而且也說不追究他盜用庄票的事,所以他既沒有下毒的動機,也沒有機會。」
「還沒有弄到氰……什麼鈉的能力吧?」
「這也是方探長把柳二排除嫌疑的原因之一,端茶夥計的背景和出身也很普通,要說能弄到氰化鈉,陳楓的可能性更大,而且他跟柳長春下棋,你來我往,在眾目睽睽之下將袖子里藏的藥粉弄去對方的茶杯並不困難,你還記得當時他們的茶杯都放在同一側嗎?」
蘇唯當然記得,他對自己的眼力還是挺有自信的,道:「陳楓的茶杯放在他的右手旁,柳館主放在他的左手旁,都是同一個地方,拿錯茶杯都有可能,更別說下毒了。」
「是啊,上次我們下棋的時候,我也拿錯了茶杯,因為大家都是順手一放,誰也不會特別去注意。」
「那不用說了,兇手正是陳楓無疑!」蘇唯一拍手,道:「他家有錢,不在乎那一千個大洋,但少年得志的人通常都心高氣傲,他擔心長生贏了自己,那他就太沒面子了,他更不想輸在柳長春手上,所以就挨個下手,你說我說的有沒有道理?」
「有,而且還挺說得通的,只是我想不通理由。」
「管他什麼理由,如果他真是傷害長生的兇手,我一定不饒了他!」
蘇唯的痛恨心情全表現在了臉上,沈玉書笑了,見慣了他嬉皮笑臉沒一句實話的模樣,偶爾看到他動怒,沈玉書覺得這樣的他才更真實。
「也不是一點好消息都沒有的,首先柳長春沒事了,幸好他喝進去的茶不多,再加上及時嘔吐和急救,已經脫離了危險期。」
「那都多虧了你這位神醫的幫忙啊。」
「好說好說,總算多年的醫術派上了用場,我也是很開心的。」
「喂,你不會謙虛一下嗎?」
「明明是你在表揚我,為什麼還嫌我不接受,你這人很奇怪啊。」
——奇怪的是你好吧,哪有這樣的人啊,坦然自若地接受讚美。
打斷蘇唯的腹誹,沈玉書又道:「不過最讓我開心的是另外一件事,方探長說逍遙告訴他長生醒過來了,如果我們想調查案情,可以去問長生,我們去詢問好過其他探員去問案。」
蘇唯愣了三秒,接著一個箭步衝上前,掐住了沈玉書的脖子。
「這麼重要的事為什麼你不放在一開始說!?你是存心吊我的胃口是吧!?」
「不是,我是覺得好消息放在最後講,才能顯示出它的重要性。」
沈玉書一臉認真,蘇唯氣極反笑,再次認為這個人的腦筋有問題,也是,他幹嘛跟個腦筋不同於正常人的人一般計較?
「沈玉書你去跟屍體過吧,正常人的世界不適合你的。」
「如果屍體長得好看的話,我可以考慮……你去哪兒?」
當然是去看長生啊,不然呢?
蘇唯頭也不回地走出去,沒好氣地回道:「去醫院!」
兩人急匆匆地趕到醫院,路上蘇唯還特意買了長生喜歡的蓮藕糯米粥,但是去了才發現謝文芳和洛正都來了。
謝文芳還做了好多長生喜歡的菜,洛正正在埋怨她心急,說孩子剛醒過來,根本吃不了這些東西,馬玿蘭也很開心,坐在床邊,不時地幫長生整整衣服,馮珺最冷靜,靠在遠處的窗前,沒去打擾他們交流。
看到這一幕,蘇唯對沈玉書嘆道:「你看你們一家人都是急脾氣。」
沈玉書的回應是不動聲色地拐了他一手肘。
長生醒過來一會兒了,因為失血過多,臉色有些蒼白,不過還算有精神,醫生剛才幫他重新做了檢查,說沒有大礙,再觀察一段時間就可以出院了,只是他濃密的頭髮因為治療都被剃光了,頭上包紮了紗布,紗布上還有滲出的血跡,看得人觸目驚心。
長生正靠在床頭和洛正夫婦說話,看到沈玉書和蘇唯進來,立刻沖他們搖手打招呼。
花生本來在蘇唯的口袋裡睡覺,聽到長生的聲音,立刻躥出來,幾下跳到了他身上,速度快得蘇唯抓都抓不住。
沈玉書想把花生揪回來,但是看到長生一下下捋著它的尾巴,一臉的開心,他只好忍住了,提醒道:「你的傷還沒好,容易感染,只玩一會兒知道嗎?」
「知道了,謝謝沈大哥。」
長生很聽話,跟小松鼠玩了一會兒,就把它還給了蘇唯。
沈玉書用消毒水幫長生擦了手,謝文芳在旁邊道:「也不知道西醫的葯怎麼樣?如果不行,就用我們家的葯,傷得這麼重,可千萬不能留疤啊。」
洛正道:「你就別擔心這種事了,在治療外傷方面,西醫還是比中醫厲害的,再說小孩子恢復快,不用多久頭髮就長出來了,看不到疤的。」
「頭髮都剃掉了,不好看。」
聽了他們的對話,長生馬上眼淚汪汪的,看來對他來說,受傷遠不如變醜帶給他的打擊大。
小孩子也是很愛美的,蘇唯忍著笑,對他道:「這你就不懂了,長生我跟你說,長得帥的男人適合任何一種髮型。」
「真的嗎?」
「真的。」
「那蘇大哥你要不要剃光頭啊?「「這個……」
被將了一軍,蘇唯沒話說了,還是沈玉書幫他解了圍。
「蘇唯長得又不好看,你讓他剃光頭,那不是欺負他嗎?」
這話蘇唯不願聽,張嘴要反駁,沈玉書用眼神制止了,暗示他——你是不是真想剃光頭?
想到糟糕的光頭形象,蘇唯只好點點頭,承認自己長得的確不咋地。
大家都笑了,長生也跟著一起笑,他昏迷時表現得很激動,沈玉書還擔心他醒來後會控制不住情緒,現在看來孩子比他們想象的要堅強。
沈玉書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考慮怎麼婉轉地進入正題。
知道他們要談正事,謝文芳叫上洛正離開,臨走時又交代沈玉書不要問太多,讓長生好好休息,他們明天再過來。
他們出去后,門外傳來說話聲,很快的,房門被推開,雲飛揚從外面跑進來,脖子上還掛著照相機。
「太好了,你們都在這兒,省得我還要再跑一趟偵探社。」
他一進來就大聲嚷嚷,又從包里掏出一個松鼠毛皮玩具,遞給長生。
「送你的,早點好起來,爭當象棋小國手。」
「謝謝飛揚。」
長生還是小孩子,接過玩具來回擺弄著,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馬玿蘭笑了,伸手要摸他的頭,臨時想起他受了傷,便把手放到了他的肩上。
長生縮縮肩膀,嘶了一聲,馬玿蘭很緊張,忙問:「肩膀也受傷了嗎?要不要叫大夫來給看看?」
「沒事,沒事,只是撞到了。」
長生搖搖頭,又玩起玩具來。
雲飛揚趁機舉起相機想給他拍照,蘇唯伸手擋住了鏡頭。
「這裡不能拍。」
「我不是要登報的,我是想幫長生照相留念。」
「他剃光頭呢,有什麼好留念的?你不是去洗照片了嗎?來這裡幹什麼?」
「照片洗完了,我本來想送去給你們的,後來聽說柳伯伯醒了,我就想他看在熟人的面子上,會不會接受我的採訪,再順便來看看長生,沒想到你們也在。」
「柳長春接受你的採訪了?」
「當然……沒有,他說這不是什麼好事,不希望張揚,我看他精神不太好,就沒敢再打擾他。」
雲飛揚一邊說著,一邊把洗好的照片取出來,交給蘇唯,又乖乖坐到旁邊,做出我在這裡只是當聽眾,你們請繼續的樣子。
蘇唯看看沈玉書,沈玉書也在看他,兩人都不知道該怎麼詢問才能問出真相又不會刺激到長生。
長生很聰明,他從大家微妙的表情中猜到了他們的想法,撫摸著玩具,問:「你們是不是想問我是怎麼受傷的啊?」
「是……」
沈玉書剛說出一個字,蘇唯就把他推開了,搶先道:「也沒有了,就是閑聊而已,你要是不想說就算了,我也有很多事是不想提起的,特別是被人追殺啊陷害啊還有背叛啊劫後餘生啊……」
沈玉書瞪蘇唯,心想你說得這麼欲蓋彌彰,還不如不說。
蘇唯也覺得自己說得太直接了,半路把話打住,馬玿蘭趁機問長生。
「是不是渴了?我幫你倒水。」
長生搖搖頭,不過馬玿蘭還是起身去拿暖壺了,馮珺在一旁看著,見大家都躊躇不說,她忍不住了,對長生道:「你昏迷的時候一直又哭又叫,你知道嗎?」
「喂!」
她問得更直接,馬玿蘭急忙制止,其他三人也直用眼神示意她打住,長生眨眨眼睛不說話,馮珺又道:「你這次頭部受傷,可能是撞擊刺激到了以前的記憶,所以想起了以前的事……」
一聽這話,長生的臉色白了,下意識地搖頭,馮珺道:「逃避不是辦法,你總不能……」
長生突然往前一趴,哭了起來,馮珺愣住了,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
馬玿蘭急忙抱住長生安慰他,馮珺張張嘴想道歉,馬玿蘭沖她道:「你出去!」
「對不起,我不是想刺激他,而是……」
「這件事跟你根本沒關係,你為什麼要插嘴?我弟弟好不容易才從鬼門關回來,你卻又要害他,你安的什麼心!?」
面對質疑,馮珺氣憤了,想要反駁,被蘇唯攔住,給她使了個眼色,低聲道:「你先出去。」
馮珺原本不想走,可長生哭得很厲害,接著手腳也抽搐起來,她嚇到了,急忙跑去叫大夫。
大夫趕來檢查,馮珺站在病房門口聽他說長生沒事,只是大腦受創,神經系統方面也有一定的損傷,突然間的痛哭和抽搐都是病理反應,這些反應會隨著傷勢轉好慢慢恢復,這段時間千萬不要刺激他,讓他保持良好的心情,病也會好得快一點。
馮珺聽完,嘆了口氣,也覺得自己剛才的問題太尖銳了,她怕再刺激到長生,沒敢進去。
大夫走後,蘇唯走出病房,馮珺靠在牆上,目光看向窗外,一動不動。
蘇唯走過去,問:「你剛才怎麼了?」
「我怎麼了?」
「你平時沒這麼衝動的,我知道你希望長生好起來,但你這樣做只會起到反作用。」
「是我太衝動了,大概是我看到你們大家都配合他,覺得他忘記以前的事是為他好,我無法認可吧。」
蘇唯語塞,別人他不知道,沈玉書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能看出沈玉書想不起離開北京的原因還有和祖父相處的時光,他是很不開心的。
他能理解沈玉書的父親希望他忘記以往的心情,但隨著沈玉書的成長,那種做法只能徒增他的困擾,普通的記憶尚且如此,更何況是長生經歷過生死的記憶。
他想了想,道:「那件事對他的打擊太大了,畢竟他還是小孩子。」
「但他總有一天會長大的。」
「那就等他長大了自己慢慢想起來,又何必苛求一時?我不認為瞞著他是對他好,但凡事物極必反,揭開真相將帶給他更大的傷害,這樣做又對嗎?」
「對不起。」
「這話不該對我說。」
馮珺走去病房,半路回過頭來,道:「突然覺得你越來越像沈大哥了,看來你受他的影響很大啊。」
什麼他像沈玉書?為什麼不是沈玉書像他?
「喂,我覺得我們該好好談談。」
蘇唯想叫住馮珺,馮珺已經進了病房。
長生恢復了精神,在玩雲飛揚給他的玩具,馮珺走近,低聲道:「對不起,剛才我說話太重了。」
馬玿蘭看到她就皺起了眉,想讓她離開,長生卻抬起頭,向她伸過手來。
馮珺莫名其妙,走過去握住他的手,長生向她搖搖頭,問:「你為什麼要道歉呀?」
馮珺一愣,長生又道:「你說得對,我很害怕以前的事,所以總是做噩夢,每次都拚命逃掉,可是我知道這樣做是不對的,我是男人,我不該遇到問題就逃開的。」
他說的像是個小大人,馮珺噗嗤笑了。
「你只是個小孩子,還什麼男人?」
「沈大哥說我現在正是長個的時候,很快就會長大了,到時會比你還要高。」
他比量了一下兩人的頭頂,眯著眼睛笑了,馮珺也跟他一起笑,馬玿蘭原本想把她攆出去的,現在看來不行了,便道:「你們慢慢聊,我去倒水。」
她給沈玉書使了個眼色,兩人來到外面,她小聲問:「可不可以把馮珺趕走?」
「為什麼?」
「這個人做事太衝動了,我怕長生再被刺激到,一想到他剛才那反應,我就好害怕。」
馬玿蘭憂心忡忡地說,沈玉書道:「我倒覺得她該留下來。」
「為什麼?」
「雖然她做事衝動了點,但也沒說錯,我們一味地愛護長生,並不能真正地保護他。」
馬玿蘭不以為然,想反駁,沈玉書又道:「而且現在非常時期,兇手看到長生沒事,說不定會再來殺他,有馮珺在也比較安全,你說呢?」
他的話不是沒道理,馬玿蘭只好點了點頭,道:「那下不為例,要是再有這種事,我一定會趕人的。」
她去倒水了,沈玉書回到病房,就聽長生在向蘇唯和馮珺講他在棋館的經歷。
馮珺讓他休息,他搖搖頭,道:「沒事的,其實當時一點都不可怕,就是疼了一下下而已,跟夢裡見到的那些根本沒法比。」
幾個大人對望一眼,都覺得滅門慘案對長生的刺激太大了,所以相對來說,這次被人暗算反而沒給他造成太大的影響。
既然他表現得這麼勇敢,沈玉書便順著他問:「那到底是怎麼回事?」
「都是我不好,如果我不是貪玩追著花生醬到處跑,就不會出事了。」
昨天午後,長生帶著小松鼠在館里隨便溜達,穿過後院時,小松鼠不知道受了什麼刺激,突然從他懷裡躥出去,一溜煙地跑走了。
他怕耽誤了下午的棋賽,慌忙追過去,就一路跑進了那個荒廢掉的院子,松鼠不知道跑去了哪裡,他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找不到。
後來他猜小松鼠可能是上了舊樓,便順著樓梯跑上去了,二樓的房門都是鎖著的,他透過窗紙往裡看,沒發現松鼠的蹤影,他在二樓轉了一圈,準備下樓,就在這時後背被人推了一把,他一點防備都沒有,就一頭栽了下去。
他滾下樓梯時撞到了頭,頭上流血了,暈暈乎乎的什麼都看不清,只隱約覺得面前有道人影,人影沖他舉起手,接著他的頭部就傳來劇烈的疼痛,兩隻耳朵嗡嗡震響,像是有人在對面爭吵,隨著意識逐漸遠去,他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聽他講完,蘇唯立刻問:「你確定是有人在吵架?」
「不確定,就是耳朵嗡嗡嗡的響,沒等我感到害怕就暈過去了,等我醒來時,就在醫院了,所以你們別擔心,我一點都不怕的。」
「沒看到兇手的長相?」
「沒有。」
「那有沒有看到什麼可疑的東西?」
「嗯……沒有。」
「那兇手一點特徵都沒看到嗎?比如他是穿長衫的?還是穿西服的?有沒有噴香水?」
「沒有。」
長生皺著眉頭想了想,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馬玿蘭倒了水來,把水杯遞給長生,對大家道:「其實小弟什麼都沒看到,對他來說是好事,別太為難他了。」
「是啊,至少兇手不會再殺人滅口了。」
雲飛揚說完,沈玉書和蘇唯齊聲反駁道:「不可能?」
「為什麼?」
「因為兇手做賊心虛,就算長生說沒看到,他也不會相信的,只會認為長生是故意沒說。」
馬玿蘭擔心地問:「那這樣的話,小弟的處境還是很危險?」
「是的,所以身邊得有人保護他。」
雲飛揚聽完,嘆了口氣,用手托著頭,道:「還以為長生醒了,就能找到兇手了,現在希望都打水漂了。」
「也不能說是都打水漂,至少我們知道兇手是有預謀的。」
「有預謀的?」
雲飛揚還不知道陳楓已經被確定是嫌疑人了,他奇怪地問。
沈玉書沒有解釋,低頭一張張查看照片,雲飛揚還要再問,蘇唯打手勢讓他不要打擾沈玉書思考。
照片很多,但其中大部分都拍廢了,都怪當時的狀況太突然,雲飛揚在慌亂之下亂拍一氣,許多鏡頭都晃到了。
沈玉書把正常的照片取出來放到一邊,蘇唯在旁邊看著,發現其中一張照片拍到了徐廣源,他把那張照片拿出來。
沈玉書注意到了,說:「你對他真的很感興趣。」
「你不覺得奇怪嗎?這人看起來不像是好奇心強並且喜歡看熱鬧的人,而且他的座位在後面,案發後,他卻站在最前面觀望,他這樣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蘇唯振振有詞地解釋,至於懷錶的部分,他隻字未提。
馬珺蘭好奇地問:「他是誰啊?」
「據說是個生意人,不過他的行為不太像是生意人,今天的兇案他圍觀了,昨天長生受傷的時候,他也去圍觀了。」
沈玉書取出隨身帶的照片,這些照片是昨天雲飛揚在長生受傷的地方拍的,他找到一張照片拿出來,照片里拍到了徐廣源,跟今天一樣,他也是站在人群的最前面,一臉平靜地注視現場。
馬玿蘭道:「這個人看起來還挺有排場的,他會不會和……那個案子有關?」
大家都明白她說的是哪個案子,沈玉書道:「暫時還不知道,就是看他兩次發生案件時都出現了,覺得他有點問題。」
「不是有點問題,是大有問題,」雲飛揚舉起手,自薦道:「交給我吧,我去跟那些包打聽問問看,查查他的來歷。」
端木衡也在查徐廣源,不過這種事的消息來源當然是越多越好,沈玉書點頭同意了。
蘇唯又仔細翻找昨天的照片,想看看徐廣源還有沒有其它被拍到的部分,卻一無所獲。
不過這個人拿了跟他同樣的懷錶,又跟他出現在同一個地方,總不可能是巧合,還有沙三和他的朋友為什麼也會出現在棋館?
「這裡還有柳館主和陳先生對弈的照片呢。」
蘇唯回過神,長生指著一張照片,很感興趣地說。
他湊過去一看,照片是決賽雙方對弈的畫面,畫面反光,角度也歪掉了,所以比起兩位棋手,他們對弈的棋局佔了主要部分。
長生托著下巴看照片,不一會兒哎呀哎呀的叫起來。
馬玿蘭嚇到了,慌忙問:「怎麼了?是不是頭又痛了?碰到傷口了?」
「從某種意義上說,頭是很痛,」長生抬起頭,小大人似的說道:「如果我沒受傷就好了,就能幫你們賺到一千個大洋了。」
「這時候就不要想錢了,錢的事我們大人會解決的。」
「可是這棋太簡單了,我上場的話,一定可以贏的,好可惜啊。」
蘇唯拍拍他的肩膀,贊道:「喲,這麼厲害!」
被稱讚,長生眯起眼睛笑了,「還好吧,看得多了,棋路什麼的就都記住了。」
長生的記憶力非常好,蘇唯猜他與其說是棋藝高超,倒不如說看多了大家下棋,記住了應對的棋路,在下次下棋時照葫蘆畫瓢下出來。
雲飛揚也湊過來看,道:「這不就是案發前我誤拍的那張嘛,說起來都怪那個陳家大小姐,要不是柳伯伯出事了,我一定會被他罵死的。」
大家一齊瞪他,雲飛揚發現了語病,摸著頭小聲道:「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沒希望柳伯伯出事,我只是說這不是趕巧了嘛,啊你們看,我拍得還是挺清楚的。」
沒人理他,沈玉書問長生,「累不累?想不想睡覺?」
「不累,我喜歡跟你們聊天,不想睡覺。」
「那幫我個忙好嗎?」
「好啊,是什麼?」
沈玉書讓雲飛揚出去找盤象棋,雲飛揚答應了,沒多久他拿著棋盤和棋子進來,說是跟醫院開門的老大爺借的,他付了五個銅板,人家才同意出借。
沈玉書摸出銅板要付錢,雲飛揚拒絕了,道:「神探你這太見外了,咱們誰跟誰啊。」
「那好,下次一起付。」
沈玉書把棋盤擺在床上,照照片里的棋局將棋子擺好,放到長生面前,道:「陳楓是紅子,如果你來下這盤棋,能贏得過柳長春嗎?」
「可以的,可是黑子沒人下啊。」
「我們幾個充當柳長春,對你一個怎麼樣?」
「你們啊?」長生依次看向他們,然後搖搖頭,「可是你們五個人加起來也不如柳館主一個人啊。」
言下之意,下棋不在於人多,而是棋藝,你們幾個臭棋簍子就算加在一起也毫無意義。
這話太打擊人了,病房裡靜了一會兒,最後還是沈玉書先開了口。
「長生,你是不是覺得我們的棋藝真的那麼差?」
「嗯……」長生的目光再次瞟向他們,「我可以自己跟自己下的,順著柳館主的思維下就好了,我看過他以前出的棋譜,了解他的棋路。」
避而不答,這小孩太聰明了,這也間接說明了他們幾個人的棋藝真的不怎麼樣。
大人們彼此對望一眼,誰也不說話,都想凡事別較真,反正只要能拿到結果就好了,對吧?
長生一個人走兩人棋,大家就看著他的小手拿著兩邊的棋子飛快地在棋盤上移動,五分鐘后,兵臨城下,紅子將軍了。
「完了?這就完了?」雲飛揚第一個叫起來,「你不是說照柳伯伯的棋路下嘛,怎麼這麼快就將軍了?」
「不照棋路下的話,七步就將軍了,剛才的棋局有點糟糕,柳館主大失水準,如果真是他們來下的話,輸的應該是他。」
「這樣啊……嗯,這樣也是有可能的,柳伯伯很久沒摸棋了,他被綁架后,精神狀態一直都不好。」
雲飛揚自己給自己解釋,沈玉書則問長生,「那反過來下呢?」
「我試試看。」
這次長生執黑子,一邊走一邊道:「我不知道陳楓的棋路,那就照著龐貴的棋路走好了,他們都能進入決賽,水準應該是差不多的。」
這次長生下得比較久,過了十幾分鐘,他還在摸索棋路,沈玉書怕他累著,攔住了他。
「就到這裡吧。」
「可是我還沒有定下勝負啊。」
「不用到勝負,我已經知道陳楓的棋藝如何了。」
沈玉書收了棋盤,蘇唯扶長生躺下,沖他豎起大拇指,贊道:「長生,你的棋藝太棒了,不愧是小神童!」
被表揚,長生的臉上泛起紅暈,說:「也沒那麼好啦,就是隨便走走。」
「隨便走走都走這麼好,那要是不隨便呢,記得將來你成了名人,別忘了你蘇大哥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