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初次合作
第四章初次合作
蘇唯走得飛快,直到拐過巷口,確信沈玉書不會追上來,他才放慢腳步,拿出剛才的戰利品,在手上掂了掂。
錢袋的重量讓他不由得發出感嘆,緊接著感嘆被咳嗽聲蓋過去了。
糟糕,不知道是不是初來乍到水土不服,昨晚只不過是淋了一場雨,他回旅店睡了一晚,早上起來就開始頭暈咳嗽,平時不怎麼生病的他居然得風寒了。
如果不是身體不舒服,剛才在陳府屋頂上偷聽時,他也不會弄出響聲了。
蘇唯自己給自己找說辭,雖然這次有點小失誤,但收穫也挺大的,至少探聽到了很多內情,不枉他清晨連飯都沒吃,就跑去洛家跟蹤沈玉書了。
有了線索,又有了錢……
蘇唯揚了揚手裡的錢袋,正要放進口袋,眼前一花,一道身影突然間冒出來,站在前方,擋住了他的路。
蘇唯定睛一看,居然是他自認為已經甩掉的傢伙,他先是一愣,隨即便鎮定下來,很自然地將錢袋放回口袋,再友好地沖沈玉書揚手打招呼。
「嗨,好巧啊。」
無視他的笑顏,沈玉書綳著臉,淡淡地說:「你在成功偷了東西后,一定不知道這條路還有迂迴的出口。」
蘇唯撓撓頭,看來他在同一天里犯了兩個錯誤——一,沒有先探路;二,低估了對手。
他迎著沈玉書走過去,拍拍巴掌,笑道:「你是第一個被偷后這麼快就覺察到的人。」
「因為我被偷過很多次了。」
蘇唯伸出兩根指頭晃了晃,「兩次。加上這次,總共兩次。」
「是三次。昨晚你在我家偷聽消息時,還偷了一串干棗。」
蘇唯翻了個白眼。
那是昨晚他剛上房時拿的,當時還沒下雨,他一個人呆在屋頂上太無聊,看到廊下掛了幾串干棗,就順手拿了一串,沒想到這麼小的細節沈玉書也注意到了,還連帶著他偷聽的事也被發覺了。
「這你也算?」他不爽地問沈玉書。
「那是我們家的藥材,賣錢的,當然算,」頓了頓,沈玉書又說:「就算不賣錢,也不等於你可以偷。」
「別這樣,大家相識一場,有句話怎麼說的來著——十年修得同船渡,我們同乘過一條船,那可是十年的緣分呢。」
蘇唯靠過去,伸手搭住沈玉書的肩膀說。
沈玉書沉著臉,一個手肘撞過去把蘇唯撞開,又抓住他的手腕向後擰,蘇唯大聲咳嗽起來,用另一隻手匆匆忙忙地掏出手帕捂住嘴巴。
衚衕不寬,沈玉書也不怕他跑掉,鬆開了手,冷眼看他做戲,問:「你是讓我押你去巡捕房?還是自己去自首?」
回答他的是一連串劇烈的咳嗽聲。
「裝可憐是沒用的,我鐵石心腸。」
如果不是咳嗽停不下來,蘇唯一定會大笑。
他可不指望沈玉書會法外開恩,捂著嘴巴,又指指沈玉書的口袋,示意他查看。
沈玉書照做了,馬上發現自己剛被盜的錢袋已經原璧歸趙了。
多次見識過蘇唯的手段,沈玉書一點都不吃驚,說:「別以為你還錢了,偷竊的行為就可以被忽略,我同樣可以抓你去巡捕房。」
「我壓根就沒想偷你的錢,咳咳,就是跟你開個玩笑,咳……」
蘇唯說兩句咳一句,見沈玉書臉上浮出冷笑,他只好從口袋裡拿出一個相似的錢袋,在沈玉書面前晃了晃。
「這是陳老爺給我的,委託我辦案子的傭金,所以你看我並不缺錢。」
「一個人喜歡偷東西,未必是缺錢,也可能是手賤。」
蘇唯又大聲咳嗽了起來。
這次他咳嗽不是因為傷寒,而是被氣到了,真看不出沈玉書看著挺正人君子的,說起話來居然這麼毒。
「難道不是嗎?」沈玉書平靜地問:「不手賤,會有人沒事做,專跑去人家房頂上偷聽?」
「哈哈,原來你都知道了。」
「我又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
昨晚他就懷疑有人偷聽,今早發現干棗少了后,就確定了自己的懷疑。
所以在陳府與變裝的蘇唯擦肩而過時,沈玉書馬上就覺察出來了,嚴格來說,之後蘇唯的偷聽還有偷竊行為,都在他的掌握當中。
畢竟他是本地人,要在衚衕里堵住一個小偷,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嘛。
還好這番話沈玉書沒說出來,否則蘇唯會更鬱悶。
他總算止住了咳嗽,用手指拽著錢袋上的紅繩,好玩似的來回甩著,說:「其實我只是在試探你的反應和機敏度,判斷我們是否可以合作。」
「合作?」
「對,我跟你。」
蘇唯在心裡迅速琢磨著應對的辦法,臉上卻做出無比誠懇的表情。
他不可以讓自己表現緊張,否則就很難說服沈玉書,說服不了他的話,就沒借口接近他,接近不了他,就無法打探他與墓室人俑究竟有沒有關係。
要知道和一個拆白黨……呃不,和一個貌似拆白黨的人搭夥,可不是件簡單的事啊。
蘇唯哈哈笑了兩聲,又伸手搭住了沈玉書的肩膀。
「想必觀音這個案子你也看報了,陳家懸賞五千大洋請人破案,五千個大洋啊,你該知道這是個什麼數字吧?」
「證明陳家很有錢的數字。」
蘇唯打了個響指。
「所以如果我們聯手將這個案子破了,就算是對半分,一個人也有兩千五百個大洋,簡直快活得可以翻過來又翻過去……呃我的意思是,我們可以一年都不用做事了,以你的人際關係加我的能力,我們合作的話,破案的機率會很高,要不要試試?」
「你的能力?」沈玉書再次推開了他的手,上下打量他,「什麼時候破案也需要偷東西了?」
「那只是我的技能之一,我還會很多飛檐走壁、移花接木、偷梁換柱等各種技能。」
「都是我不需要的技能。」
沈玉書還有事要做,不想把時間花在這種無聊的對話上,他甚至考慮了一下要不要把蘇唯帶去巡捕房,但想到無憑無據,抓他去,回頭他就被放出來了,還不夠折騰的。
「這件事我會自己解決,不需要跟人合作。」
沈玉書說完轉身便走,蘇唯在後面說:「一個好漢三個幫,不然你一個人怎麼在短時間內查到所有的線索?」
就算查不到,他也不想跟個小偷搭檔。
見沈玉書置若罔聞,蘇唯又鄭重其事地說:「那個錢赫啊,我昨天剛見過他,他很有問題啊。」
沈玉書頓住了腳步,蘇唯急忙繞到他面前,一臉的坦誠,沈玉書問:「你昨天才到的上海,怎麼就見到他了?你偷他錢了?」
「我說你能不能不要每句話都帶個偷字呢,我又不是時時刻刻都在作案,說到怎麼遇到的他,也算是挺巧的。」
蘇唯把坐車途中看到錢赫和人撞車,又下車叫罵的事說了一遍,沈玉書嗤了一聲。
「這算什麼情報?他那種人,每天不惹點事反倒奇怪了。」
蘇唯見他又要走,上前一把抓住,說:「至少我見過他,之後要是搞跟蹤什麼的,可以讓我來,你也別一口回絕,可以先試試我的能力嘛,要知道一個人的成功與否在於他有多大的冒險精神。」
這句話說得倒有幾分道理,沈玉書點了點頭,蘇唯馬上又說:「還有,如果你幸運地找回了玉觀音,總希望有人鑒定它的真假吧?」
沈玉書心裡微微一動,蘇唯觀察他的反應,見成功在即,傲然道:「我可是古董大家,雖然我不收藏那些玩意兒,但經過我手的古玩迄今為止不下百件。」
「都是偷的吧?」
「你要知道,要做一個合格的俠盜,他的眼光絕不能低於那些古董玩家,否則就等著被玩死吧。」
俠盜?
注視著蘇唯,沈玉書在心裡冷笑——盜,這傢伙倒是有了,但俠在哪裡,他可看不出來。
不過有一點蘇唯沒說錯,既然整件案子是由古董失竊引起的,那身邊有個對古董了解的人不是壞事,看陳世元的樣子,他是幫不上忙的,所以這個小偷有利用價值。
但這還遠遠不夠,他還需要更多的條件。
「你信鬼神嗎?」他問。
蘇唯明白沈玉書的意思,他咽了口唾沫,然後挺起胸膛,說:「我都是死過一回的人了,還信什麼鬼神?至少我不相信是詛咒殺人。」
「我沒說就一定不是詛咒殺人。」
「即使是,那也要親眼看到才能相信啊。」
沈玉書不知道這個小偷說的話有多少是真的,但至少他的表現還令人滿意,道:「剛才你測試我了,現在輪到我測試你,我們合作一天,如果不合適,那我們的合作關係即時解除。」
「沒問題!」
「還有,在和我合作的時間裡,如果你再次行竊,合作關係也即時解除。」
「可以,非天災人禍生死攸關等情況外,不偷竊。」
約法三章完畢,蘇唯舉起手想跟沈玉書對掌,被沈玉書直接無視了,蘇唯看著他掉頭離開,只好縮回手,加快腳步跟了上去。
「現在我們要去哪裡?」
「巡捕房。」
「喔,這麼快就想見你的前未婚妻了?」
看來這個小偷除了偷技之外還有點小聰明。
沈玉書側頭打量他。
蘇唯抬高帽檐,挺直了身板,他臉頰紅潤,眉宇清秀,應該屬於俊俏那種類型的,但又不會讓人感覺高不可攀,如果不是多次親眼所見,沈玉書很難相信這樣一個俊秀的人竟然是賊。
真是應了那句話——卿本佳人,奈何做賊?
蘇唯又捂著嘴巴咳嗽起來,他掏出一個口罩戴上了,沈玉書本來以為他是裝的,現在看起來不太像,問:「你是真病了?」
「難不成生病也要裝嗎?」
「那大概是昨晚聽牆角的報應。」
「沈先生你把話說得婉轉一點,對你不會有壞處的。」
「請你以後不要再趴在別人家房頂上偷聽了,會有報應的——這樣也許會好一點?」
蘇唯再次翻了個白眼,決定停止跟沈玉書對話。
他是病人,一個人在生病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動氣。
麥蘭巡捕房到了。
洛逍遙剛好在,聽同僚說有人來找他,他還奇怪的,跑出來一看是沈玉書,急忙把他拉到角落裡,小聲問:「哥,你怎麼來了?」
「我剛才去陳世元家問了圓月觀音的事情,這個案子我接了。」
「啥?」
洛逍遙腦門上寫滿了問號,沈玉書便將與陳世元見面的經過簡略說了一遍,至於蘇唯,他只說是跟自己搭檔查案的人。
聽完后,洛逍遙摸著下巴打量他們兩個。
「也就是說你們也打算賺那筆巨額懸賞了?」
「表面上說是的。」
「你沒開玩笑吧?我知道這麼多錢人人都想賺,可是那也要具體情況具體對待啊,如果案子這麼容易查,那還要我們這些探員做什麼?」
「我剛才說表面上是這樣,但實際上我只是想弄清這個案子。」
洛逍遙撓撓頭,愈發不懂了。
「難道你覺得巡捕房比醫院好混,你也想當探員了?」
蘇唯在一旁聽著,覺得這位小表弟沒有沈玉書聰明,這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件好事。
「這樣說好了,」他總結了一下,對洛逍遙道:「不管是求財還是求名,還是出於單純的正義或是好奇心,我們的目標是一致的,就是查清這個案子,反正你們巡捕房現在也是一籌莫展,不如互通有無,也許我們可以幫到你。」
洛逍遙看看他,湊到沈玉書耳邊,小聲說:「可是該說的我昨晚都說了,我還能幫什麼?」
「兩件事。一,帶我們去見陳雅雲;二,讓我們檢查趙小四的屍體。」
「前一個還好辦,後面那個……」
洛逍遙觀察著沈玉書的表情,他了解沈玉書的脾氣,一旦沈玉書決定的事,很難再改變,想了想,終於點下了頭。
「我來想辦法,不過你真的要管嗎?別忘了你和陳小姐有過婚約,如果詛咒顯靈的話,很可能會牽連到你。」
「我沒有否定詛咒的存在,但如果要讓我相信它,那必須要我親眼看到。」
沈玉書說得斬釘截鐵,洛逍遙沒再堅持,用下巴指指前面,示意他們跟上。
蘇唯走在最後,聽了沈玉書的話,他小聲嘟囔:「真有詛咒嗎?不,一定沒有,也不,或許有,不不不,我希望它沒有……」
「你在那嘀咕什麼呢?」
沈玉書轉過頭來,蘇唯急忙跟上。
「沒沒沒,你聽錯了。」
洛逍遙雖然在巡捕房的職位不高,但他做事圓滑,與大家的關係搞得都不錯,所以他給沈玉書杜撰了一個律師的身份,作為探望的借口,也沒人多問什麼。
陳雅雲被帶進會面的房間,她看到沈玉書和蘇唯,臉上露出驚訝的表情,大概她被通知是律師會面,然而進來的卻是兩個她不認識的人。
洛逍遙先出去了,讓他們慢慢談,陳雅雲在柵欄的另一邊坐下來,目光在沈玉書與蘇唯之間遊離不定。
她長相清秀,但長時間被關押,相當憔悴,一身素氣的衣服,讓臉色顯得更蒼白,眼睛也沒有神采,看她沒有開口的表示,沈玉書先發了話。
「我叫沈玉書,你還記得我嗎?」
陳雅雲皺眉想了一會兒,貌似想了起來,她的臉漲紅了,沖沈玉書叫道:「我記得你,我退了跟你的娃娃親,你記恨在心,是來看我的笑話的吧?」
「不是。」
「我不要看到你,滾!」
「陳小姐,請你冷靜一下,我是來幫你的,這位是我為你特別請來的律師。」
沈玉書用手一指蘇唯,這句話不僅讓陳雅雲驚訝,蘇唯也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一個沒忍住,又咳嗽了起來,他急忙掏出手帕捂在口罩上。
陳雅雲已經站了起來,聽了沈玉書的話,她狐疑地看向蘇唯。
「為我請律師?為什麼?」
「我在法租界開了家偵探社,專接各種疑難案件,你這個案子我全部都看過了,我認為兇手另有其人,所以我希望能幫到你,這位蘇唯律師早年留過洋,處理過很多複雜的案例,他在律師界可說是鼎鼎有名,相信有他相助,你的冤情很快就能洗清了。」
沈玉書說得一臉誠懇,陳雅雲完全沒有懷疑,急切地問:「你相信我是清白的?」
「當然,否則我們又何必特意跑來找你?蘇先生你說是吧?」
蘇唯還在那邊發獃。
因為他實在沒想到沈玉書這個看似正經又忠厚的人會在這裡信口開河,所以他還是拆白黨出身吧,這種人不走邪路天理都不容啊!
直到沈玉書給他使眼色,蘇唯才反應過來,身為神偷的他可不能被個門外漢給壓下去,他面對陳雅雲的注視,認真地說:「是的,也請陳小姐務必相信我們,這樣我們才能幫到你。」
「你這麼厲害,那趕緊救我出去啊,我不要呆在這裡,我沒殺人,我要出去!」
「陳小姐你先冷靜下來。」
蘇唯伸出雙手做出安撫的動作。
「我們一定會救你的,但首先我們需要你的配合,傅山被殺那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請你原原本本地說出來,這樣我才能對症下藥,去跟警方交涉。」
聽了他的話,陳雅雲沉默了下來。
她重新坐下,先是看看沈玉書,又低下頭,雙手機械性地攥著衣角,兩人等了半天,仍然不見她開口,蘇唯只好站起身,作勢要離開。
沈玉書急忙叫道:「蘇先生請留步。」
蘇唯壓低聲音,不耐煩地說:「我的時間很寶貴的,今天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根本不會特意跑一程,我還有其它案子要辦,這件事你就另請高明吧。」
「可是其它的律師我信不過,全上海只有蘇先生你出馬,才有翻案的機會,哪怕是陳小姐真的殺了人,憑你的口才也能……」
「我沒有殺人!」陳雅雲激動地打斷他們的對話。
魚上鉤了,蘇唯給沈玉書使了個眼色,故意問:「既然你沒殺人,那為什麼不說實話?」
「不是不說實話,是無話可說啊!」
「怎麼講?」
蘇唯重新坐了下來,陳雅雲鬆開衣角,一副快哭出來的樣子。
「傅山被殺那晚,我們的確是約了私奔,我們交往了很久,我仰慕他的才華,可是我父親卻只喜歡錢,擅自把我許配給了銀行經理的兒子,所以我喝傅山商議去廣州,連船票都買好了。」
「但我沒有偷觀音,我父親很重視那尊觀音,只有他一個人有鑰匙,我怎麼可能偷得出來?那晚我就收拾了一些平時用的物品,照約定的時間和傅山會合啟程。」
「半路我們在樹林里休息,我喝了水,後來就越來越困,不知不覺就睡著了,等醒來時天已經亮了,周圍圍滿了巡捕房的人,我手上身上都是血,那些人不斷問我問題,後來我才知道傅山被匕首插中,已經死了,而兇器就握在我的手裡……」
陳雅雲低頭嗚嗚哭了起來,半晌,又抽抽搭搭地說:「我真的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啊,觀音被盜的事我也是後來才聽說的,巡捕房的人硬說是我偷的觀音,又說那晚月圓,觀音詛咒顯靈,所以我被咒語影響才會殺人,簡直是無稽之談,這世上根本沒有鬼神和詛咒,你們都是留過洋的人,你們也不信的是吧?」
沈玉書不置可否,問:「觀音被盜的流言是怎麼傳到你這裡來的?」
「是陳涉來看望我的時候說的,他還說外面都在這樣傳,問我有沒有偷觀音,我的回答當然是沒有。」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你沒有偷觀音,就等於說傅山死亡時觀音不在你們身邊,詛咒附身之說也不存在,那麼殺害傅山最大的嫌疑人就是你,因為感情糾紛而導致殺人是最好的理由,而且少了詛咒這個借口,你就變成了自主殺人,很有可能會被判死刑。」
聽了沈玉書的話,陳雅雲的臉色變了,連聲音也顫了起來,叫道:「可是我真的沒有殺人啊,如果我殺了人,早就跑了,為什麼還要等巡捕來抓?」
「可能是你們在糾纏中你撞暈了,也可能是你身上濺了血,逃走太顯眼,還不如坐等巡捕來——這樣的理由檢察官隨便就能找出很多條。」
「可是……」
「是誰先提出休息的?」
「是傅山,他為人體貼,見我累了,就說先歇歇腳,反正船是次日早上的,不著急。」
「那你累了嗎?」
「不是很累,不過既然他那樣說了,我就聽從了。」
「水是誰準備的?」
「也是他。」
「他自己喝了嗎?」
「喝了,還是他先說困的,後來我們就靠在一起睡著了,」陳雅雲說完,突然問:「你是不是懷疑水有問題?可是那些巡捕說水裡沒有下藥,所以他們不相信我說的話。」
該問的差不多都問完了,沈玉書給蘇唯使眼色,起身離開。
陳雅雲很緊張,也跟隨著他們站起來,抓住柵欄,再次問道:「我真的會被判死刑嗎?我沒有殺人啊,我父親請的律師說我不會有事的!」
「別擔心,我們會儘快查出真相,有消息我馬上通知你。」
他們走出小房間,洛逍遙就在附近轉悠,看到他們出來,立即迎上前。
還沒等他說話,沈玉書搶先問:「我可以看一下這個案子的卷宗嗎?」
「哥你不如直接讓我把我的職位讓給你。」
「可以嗎?」
「……」
洛逍遙定在了那裡,沈玉書問得太認真,認真得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連蘇唯也搞不懂沈玉書究竟是真的書獃子還是在扮豬吃老虎了,為了不拉長話題,他說:「看樣子是不行,那不如我們換個方式,你有什麼疑問,你問他答。」
這跟直接看卷宗沒有太大的差別吧?
不等洛逍遙開口反對,沈玉書已接受了蘇唯的提議,先問道:「陳雅雲說喝了水之後犯困,水真的沒問題嗎?」
這兩個人根本就沒在聽他說話吧!
洛逍遙覺得頭很痛,他想了想,最後選擇了對自己有利的做法——老老實實地回答,儘快把這兩位神請走。
「沒有,你說的可能性我們也都想過了,也查過了,但水壺裡的水完全沒問題。」
「他們身上帶的貴重物品有沒有被偷走?」
「沒有,不過他們本來也沒有特別貴重的物品,傅山是個窮書生,他身上就幾件換洗的衣服,錢包里也沒多少錢,倒是陳雅雲帶了些金銀首飾和鈔票。」
「傅山身上有船票嗎?」
「也沒有。」
「現場有搏鬥過的痕迹嗎?傅山有沒有反抗?」
「沒有,他是被人一刀戳中心口致死的,兇手下手很快,他連基本的反抗都沒有,所以我們才懷疑是陳雅雲,要知道三更半夜的,如果是其他人,傅山一定會有警覺,不會讓人輕易得手。」
「傷口的形狀?」
「自下而上刺入,以陳雅雲的身高來計算,剛好是適合她刺入的部位。」
「你們怎麼會認為觀音是陳雅云為了私奔偷的?」
「我們也是後來才知道觀音被盜的事,放觀音的箱鎖是用鑰匙打開的,排除了外人作案的可能性,而且我們在陳雅雲身上找到了鑰匙,但她不承認鑰匙是她的。」
沈玉書與蘇唯對望了一眼,說:「把兇案現場的地方報給我。」
「不是吧,你還真想當探員啊?」
洛逍遙裂嘴苦笑,但是在看到沈玉書認真的表情后,他舉手投降,說了現場的地址。
接著沈玉書又問起存放趙小四屍體的醫院,洛逍遙破罐子破摔,直接報了廣慈醫院,並體貼地說如果他們想驗屍的話,他可以提前通知那邊的醫生,給他們提供方便。
沈玉書道了謝,和蘇唯離開巡捕房,一出門,蘇唯就拿下口罩,大聲咳嗽起來。
沈玉書看了他一眼。
「你還好吧?」
「不會比你突然把鍋甩過來更差,你要撒謊的話,提前跟我說一下,我們先對好口供,可是現在你卻讓我一個人背黑鍋。」
「我只是想看看你的臨場反應,這是第一次測試。」
「那你覺得我配合得如何?」
「馬馬虎虎。」
「直覺告訴我,我們應該可以做朋友。」
「有時候直覺跟錯覺只有一線之隔。」
沈玉書加快了腳步,蘇唯搭他肩膀的手落了空,他跟上去,問:「要去廣慈醫院嗎?」
「對,也許我們可以從中找到什麼線索。」
「有一點我不明白,你為什麼不對陳雅雲說是陳老爺委託我們查案的?這樣的話,也許她會告訴我們更多的內情。」
「但也許她會拒絕和我們溝通,別忘了他們父女一個說對方偷了觀音,一個說自己沒偷,究竟是誰在撒謊?為什麼撒謊?」
「我敢斷言撒謊的是陳雅雲,你有沒有注意到,她在講述時眼神一直忽閃不定,所以真相絕對不像她說得那麼簡單,否則盜賊早不偷晚不偷,偏偏在他們私奔當晚偷觀音,你相信有這麼巧的事嗎?」
「我相信無巧不成書。」
「還有一點很奇怪,偷竊和殺人哪個罪名更重,陳雅雲應該知道,她為什麼要選擇對自己不利的那邊?」
「其實還好,別忘了在陳雅雲被扣押的這段時間裡,趙小四死了,這與她無關,只要找個好律師,很容易就能讓她脫罪了。」
「那你明知她撒謊,為什麼不戳穿?」
「急於求成,她反而會更排斥我們,找更多的謊言來應對,就先讓她擔心幾天,等我們再來找她時,她就會全部都說了。」
想起剛才陳雅雲嚇得花容失色的樣子,蘇唯忍不住嘆道:「你還是不是男人啊?面對那麼漂亮的女孩子,你居然一點憐香惜玉之心都沒有。」
「我對女人沒興趣。」
聽了這話,蘇唯往後一跳,拉開了和沈玉書之間的距離。
「先聲明,我跟你恰恰相反,我只對錢和女人感興趣。」
「如果你繼續這麼自以為是的話,可能過不了測試第二關,我的意思是我只對案件結果感興趣——她是犯人,或者她不是。」
「哈,不愧是喝過洋墨水的人,連腸子都是黑的,看你收留長生,虧我還覺得你有點正義感,沒想到你剛才撒謊都不眨眼的。」
「那一定是你的眼睛有問題,」沈玉書看向蘇唯,認真地說:「假如你想繼續在偷盜這行混的話,我建議你去看下眼科,否則你被抓住只是時間問題。」
嗯,他不僅眼睛有問題,腦子大概也出問題了,要不然為什麼不自己去查案,而是在這裡任這傢伙羞辱呢?
洛逍遙已經和負責的大夫聯絡過了,所以沈玉書來到醫院,說明來意后,大夫就直接把他們帶到了停屍間,並很有眼色地不打擾他們,報了趙小四的屍體牌號后就離開了。
蘇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頗感好奇,進來后東瞅瞅西望望。
裡面異常冰冷,他又開始打噴嚏,只好重新戴上口罩,沈玉書檢查著屍體,說:「你可以不要表現出鄉下人進城的樣子嗎?」
「這不能怪我,我們這行讓我沒有機會接觸到這樣的環境,」蘇唯笑嘻嘻地說:「我比較喜歡偷活人的東西。」
唰!
眼前冷風閃過,沈玉書把屍體上的白布掀了起來,導致蘇唯跟死屍直接面對面。
他啊的叫出了聲,本能地向後跳,沈玉書盯著他,問:「你怕?」
正常人看到屍體都會怕的好吧,他就算是神偷他也是正常人啊!
蘇唯悲憤交集,看向沈玉書,沈玉書的表情冷冰冰的,只有一邊唇角稍微往上勾起。
他這種似笑非笑的模樣在陰暗的燈光下分外詭異,蘇唯看看他的臉,再看看面前這具屍體的臉,他打了個寒顫,竟然覺得沈玉書這個大活人比較可怕。
「我說,你可以離那具屍體遠一點嗎?」他做了個分開的手勢。
「離遠了怎麼檢查?」
沈玉書從口袋裡取出了口罩和手套戴上,依次檢查死者的毛髮、眼瞼跟口腔。
蘇唯看著他的動作,心裡又是害怕又是好奇,終於忍不住往前靠了靠,贊道:「你準備得挺齊全的嘛。」
「我以前跟著教授做過解剖實驗,習慣了隨身攜帶必要物品。」
「學西醫還得會解剖屍體啊?」
「我是普通外科,這些都是必學項目,否則我會隨身帶解剖刀。」
「聽起來你的成績不太好啊,就普普通通……」
沈玉書正在檢查屍體的頭部,聽了這話,他抬起頭,說:「普通外科是指一個分類,你的腸胃、膽道、肝臟出了問題,都要我這種普、通、外、科、醫、生來治療。」
一不小心鬧出了笑話,蘇唯慌忙伸手指指那具屍體,意思是您就別跟我瞎白活了,趕緊檢查吧。
沈玉書這才低頭重新檢查,他先檢查了整具屍體,又仔細觀察死者身上局部的傷痕。
正如洛逍遙所說的,死者身上,尤其是上半身有不少利器劃出的傷痕,傷痕不深,劃破的部位也不均勻,像是信手一通亂划導致的,雖然看起來可怕,但並不致命。
反而是死者的表情很詭異。
趙小四的歲數大約在二十上下,因為痛苦導致臉部扭曲變形,皮膚和嘴唇都呈青紫狀,沈玉書看了他的手指甲,發現他的指甲里也有紫斑。
他做事時動作放緩,仔細而認真,蘇唯雙手抱在胸前,打著哆嗦在一旁觀看,他覺得沈玉書和方簡有些相似,都是懂很多知識和道理,不喜歡說話,但說一句就能把人噎死的那種。
眼前劃過墓室驚險的一幕,蘇唯有些消沉,他急忙晃晃頭,把那段記憶晃出腦海,故作輕鬆地說:「不知道兇手和死者之間是不是有什麼深仇大恨,在他死後還要划這麼多刀。」
沈玉書抬起眼皮看他,「你怎麼知道刀傷是被害人死後劃上去的?」
「因為流血不多啊,如果當時人活著,劇烈掙扎會導致血流加快,不可能只流這點血。」
「是的,而且如果是在死者活著的時候划傷的,疼痛還會造成肌肉抽搐,划痕也不會這麼平整,這裡很矛盾。」
「哪裡矛盾了?」
「如果是真有深仇大恨的話,即使人死了,兇手被憤怒驅使,刀也會插得很狠很深,而不是輕描淡寫地划幾刀。」
「那他的死因究竟是什麼?」
「看癥狀應該就像驗屍官所說的,死於心臟病突發,假如死者本身的心臟機能較弱,極度恐懼就會給心臟造成負擔,導致死亡,但這需要詳細解剖后才能確定。」
沈玉書在解釋的時候眼神特別亮,蘇唯邊聽邊點頭,很慶幸眼前沒有解剖刀。
雖然和沈玉書還不是太熟,但直覺告訴蘇唯,假如這裡有解剖刀的話,沈玉書一定不介意就地操作的。
「驗屍官實在是太敷衍了,阿嚏,大概他是看到死者沒有致命的外傷和中毒后,就判斷他是嚇死的,或是被詛咒死的,阿嚏阿嚏……」
說到最後,蘇唯連連打噴嚏,沈玉書便沒再逗留,仔細查看了死者的手臂跟腕上的傷痕后,離開了停屍間。
出了醫院,蘇唯感覺身上的寒氣還沒有退,他特意跑到太陽底下取暖。
沈玉書叫了黃包車,自己先坐上去,又看看蘇唯,說:「看你的樣子,還是回去休息比較好。」
「我沒事,」生怕沈玉書把他丟下,蘇唯一個箭步跳上了車,等車跑起來,他問:「去哪裡?」
「傅山被殺的現場。」
洛逍遙提供的地址離醫院較遠,路也比較偏僻,所以沈玉書選擇坐黃包車,蘇唯坐在他身旁,曬著暖暖的陽光,身上的寒氣緩了過來,開始欣賞著兩旁的風景。
沈玉書觀察著他的反應,不著痕迹地問:「你是第一次來上海?」
「是啊,它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
「是比你想象的要好?還是比你想象的要壞?」
「嗯,不好也不壞吧。」
蘇唯說得很含糊,沈玉書想從他的表情跟舉止中找到蛛絲馬跡,蘇唯注意到了,故意往他面前湊湊,笑問:「是不是覺得小偷也可以長得這麼玉樹臨風,打破了你的常識?」
「不,我只是在判斷你現在的病情有多重。醫學證明當一個人著涼受寒時,會常常擤鼻涕,也就是說跟患者最危險的接觸是握手,還有接觸你使用過的物品,所以請不要用你的手來碰我,事實上在這一路上你已經搭過我的肩膀很多次了,這是非常危險的接觸。」
原來沈玉書每次都躲避他的搭肩,不是因為不好意思,而是怕被傳染啊。
蘇唯感覺頭更暈了。
沈玉書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懂,但連在一起他就迷糊了,他有點同情洛家一家人了,每天都和這樣一個喜歡掉書袋的人住一起,大概要常常懷疑自己的理解能力吧。
「你這人說話這麼奇怪,一定沒有朋友。」他把頭靠在椅背上,嘆道。
「你的朋友也不見得很多。」
「我是帥得沒朋友,性質不同的。」
大概沈玉書沒有理解蘇唯想表達的意思,所以在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一直保持沉默。
照著洛逍遙提供的線索,他們找到了傅山遇害的小樹林,沈玉書讓車夫停在一邊,自己過去檢查現場。
樹林很偏僻,周圍沒有住家,僅有一條羊腸小路連接東西的道路,白天都這麼冷清,可想而知到了深夜,更不可能有人經過。
事件已經過去很久了,地上曾用白線描出的人形幾乎無法看到,只能根據洛逍遙的描述,判斷死者是四肢攤開仰面倒地的,仔細查看的話,還可以看到草地上留著一星半點的已經變色的血跡。
冷熱夾攻,蘇唯感覺更不舒服了,咳嗽變少了,頭卻昏沉沉的抬不起來,他知道自己真的感染上風寒了,不過這時候可不能生病,萬一倒下了,別說查案了,他連接近沈玉書的機會恐怕都要失去。
還好沈玉書沒有在樹林里停留很久,幾分鐘后,他提出離開。
兩人重新坐上黃包車,沈玉書給車夫報了茶館的名字,蘇唯猜想接下來他們要去傅山常去的茶館打聽消息,因為那也是趙小四曾經做事的地方。
「有什麼發現嗎?」為了轉移不適,蘇唯問。
「沒有,我只是想知道這裡離陳家有多遠。」
蘇唯沒聽懂,他對上海的地形還不熟悉,照感覺來算,兩地的距離大約兩里多吧,不近,但也沒有太遠。
兩個私奔的人,一個是年輕女子,一個是文弱書生,大概這個距離是他們體力的極限了,不過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只是他現在腦子昏沉沉的,沒氣力去多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