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神秘的偷襲者

第五章 神秘的偷襲者

第五章神秘的偷襲者

茗香茶館在老北門,所以他們不得不又折返回去。

這是家臨街的老茶館,掌柜在收了沈玉書的一個大洋后,很熱情地把他們請到靠窗的座位坐下,並對他的詢問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傅山供職的報社離這裡比較近,所以他常來這邊喝茶看報,有時候還跟一些文人朋友包雅間談論時政,不過掌柜知道的只有這些,他也是在傅山出事後才知道這個人的,平時傅山來茶館,都是趙小四伺候的。

沈玉書問:「那傅山過世后,趙小四有什麼反應嗎?比如緊張、害怕,或是高興?」

「好像跟平時一樣,要不我叫其他夥計過來,您直接問好了,趙小四在這裡沒親沒故的,就平時和夥計們出去喝兩盅,也許他們知道。」

已過了午飯時間,蘇唯早就餓了,在沈玉書詢問夥計的時候,他點齊茶點,吃了起來。

沈玉書詢問了幾個人,都收穫不大,只有一個夥計提到趙小四在出事的前兩天曾說過等他拿到錢就辭工,不想再被不良老闆欺壓了,但問他拿什麼錢時,他就不說了,找了個借口把話岔開了。

「傅山平時都跟什麼人聚會?」

「看打扮和說話都是些文人,有時候也有學生,陳小姐呵她的朋友也參加過傅山的聚會,朋友多的時候他們就去雅間,大都是小四在伺候,我們就不清楚了。」

「他們給的賞錢多嗎?」

「都是些窮酸,說到賞錢,還沒有爺您大方呢,不過只有一次,大概是一個多月前吧,傅山和一個人見面,卻包了雅間,看那人的穿戴是有錢人,我覺得奇怪,就多看了兩眼。」

「記得他的長相嗎?」

「沒有,他戴著禮帽跟墨鏡,進出都低著頭,還用摺扇擋著臉,我只看到他右手大拇指上的玉扳指。」

整個上海灘戴扳指的人沒有一千也有八百,這個特徵說了等於沒說。

蘇唯在對面喝茶,聽了他們的對話,他問:「那個人多大歲數?」

「也沒有看到,不過趙小四應該知道,他們走後,他還抱怨說有錢人都小氣,連個賞錢都不給。」

「那個人之後有再來過嗎?」

「應該沒有吧,我不確定,這裡每天人來人往的,有錢人也不少,很難都記住。」

沈玉書接著又問起其他常和傅山來這裡的客人的情況,夥計也不清楚,他見問不出什麼,就讓夥計下去了,轉頭一看,桌上的茶點消失了一半,蘇唯正拿了塊糖酥往嘴裡放。

「你好像很餓?」

「都這時候了,正常人都會餓的。」

蘇唯掏出懷錶看了一眼,都下午三點了,不餓才怪。

這懷錶是他從墓室里拿出來的,為了防止遺失,他就找了根銀鏈子,將懷錶套在脖子上了。

陽光下,懷錶反射出光芒,錶殼邊緣的明珠也變得明亮,沈玉書出身世家,一眼就看出這懷錶的價值,幼年時他的祖父也曾戴過類似的懷錶,不過用這種方式戴懷錶的,蘇唯是頭一個。

這表該不會也是偷來的吧?

從某種意義上說,沈玉書猜對了,為了試探蘇唯的底細,他品著茶,裝作不經意地問:「有件事我很好奇,為什麼你要接這個案子?」

「為了賺錢生活啊。」

「你要賺錢,有的是辦法。」

「我好像沒跟你說我做事的原則——不殺人,不欺婦孺,不偷好人錢財。」

「那也很簡單,要知道在現今的上海,但凡有點名望的人,又有幾個沒有不義之財的?所以干你的老本行絕對比查案要輕鬆得多。」

蘇唯抬起眼帘,跟沈玉書對視了半晌,忽然一笑。

「還有第四條原則——我樂意。我樂意做的事,就算不輕鬆我也會做,反之,就算是千金也請不動我蘇十六。」

蘇唯的眼睛眯了起來,陽光在他的眼眸中投射出魅惑的神采,這讓沈玉書聯想到了狐狸。

狡詐如狐,所以蘇唯的話他半個字都不信。

直覺告訴他蘇唯選擇和他合作,絕對還有其它的目的,會是什麼呢?

雖然沈家曾經家境不錯,但自從滿清亡了后,他們家也敗落了,再加上父親平時施醫贈葯,家裡的積蓄也所剩無幾,他不認為自己身上有對方感興趣的東西。

不給沈玉書思索的機會,蘇唯咳嗽了幾聲后,緊接著問:「那你呢?為什麼你要幫助一個悔婚的人?你看起來並不喜歡多管閑事,還是你真的想學福爾摩斯當偵探?

沈玉書臉色一沉。

「你偷進我的房間了?」

蘇唯不喜歡和蠢人合作,但有時候也討厭聰明人,尤其是直覺靈敏的聰明人,就比如眼前這位先生。

他腹誹著,說:「只是掃了一眼你的藏書而已,放心,我很有職業道德的,什麼都沒碰。」

「你碰干棗了。」

去他爺爺的干棗,他不就是閑著無聊,順手摘了一串吃了嗎?至於記仇記這麼久嗎?

蘇唯無奈地說:「下次我買一筐棗還你,這總行了吧?」

兩人邊吃邊聊,茶點很快就吃完了,沈玉書提出去傅山工作過的報社詢問情況,蘇唯點著頭,忽然沖他打手勢,讓他留意對面。

剛才那個夥計正在跟別人說話,那人穿著同樣的服裝,看來也是跑堂的,他聽著夥計的話,不時地看向他們,發覺他們的注視,慌忙瞥開眼神,借著招呼客人匆匆去了別處。

欲蓋彌彰的舉動,蘇唯一挑眉,說:「這人不地道,要不要叫來問問?」

「不急,先觀察一下。」

沈玉書又叫了一壺茶,夥計倒茶時,他順便問起那個人,夥計說他叫方平,住的地方離趙小四的家很近,這份工也是趙小四介紹的,剛才他問方平知不知道趙小四的事,如果知道,說不定還能拿到賞錢,方平直接就否認了。

夥計走後,蘇唯說:「我聞到了可疑的味道。」

「我看到了可疑的行為。」

「什麼?」

沈玉書用下巴指指外面,透過支開的窗戶,可以俯覽下面的街道風光,蘇唯看到方平離開茶館,快步往前走去。

「我去跟著他。」

蘇唯站起來,沈玉書敲敲桌子。

「你還沒付錢。」

「上次我請了,這次該你回請。」

「我並沒說要請你。」

「那我請你請我行不行?」蘇唯掏出錢袋,把陳世元給他的錢倒在掌心,亮給沈玉書看,「這五個大洋是我所有的積蓄,你忍心讓我掏錢嗎?」

沒等沈玉書開口,他馬上又說:「再啰嗦,目標就丟了,你先去報社吧,回頭會合。」

蘇唯說完就跑下了樓,沈玉書靠在窗前,看著他來到大街上,追著方平跑遠了。

真沒見過得了風寒還這麼精神的人,他不無懷疑地想這傢伙真的是生病了嗎?

沈玉書往椅背上靠了靠,剛才蘇唯的話戳中了他的心思,午後陽光斜照在身上,看著蘇唯遠去的背影,他想起早上陪洛正打太極時,洛正說的話。

『今後你有什麼打算?你喝過洋墨水,隨便去哪裡都能找份好工作,要是你不想看外人的臉色,就留下來幫我,這個店遲早是你的,逍遙那孩子我們是不指望了。』『讓我再考慮考慮。』

「你是學醫的,又懂中醫又通西醫,好好發展的話,一定前途無量。」

其實他並沒有想好今後要做什麼,他學醫不是因為喜歡,而是一家人都通醫術,祖父在太醫院供職,父親也是醫官,所以他從小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學了,但這是否就是他真正想走的路,他並不知道。

算了,工作的事回頭再慢慢考慮,先把眼下的問題解決了再說。

沈玉書回過神,付賬出了茶館,步行往報社走去。

蘇唯跟著方平走了沒多久就後悔了,他對這裡的街道小巷不熟,本來就頭暈,在衚衕里這麼左拐右拐,頭變得更暈了,完全沒辦法記住路。

他唯一可以確定的是方平有問題,這是作為一位神偷的直覺。

方平在前面走走停停,還不時地東盼西顧,這都證明他心裡有鬼,蘇唯怕被發現,不敢緊跟。

又拐過一個衚衕,方平突然停了下來,轉過身來張望,蘇唯及時躲到了旁邊一棵老槐樹后,過了一會兒,他沒聽到腳步聲,探頭看去,發現方平竟然消失了。

居然把人跟丟了,蘇唯有點懊惱,正要跑過去查看,身後忽然傳來響聲,他感知到危險,閃身想要躲避,卻晚了一步,後腦被東西重重砸到,他眼前發黑,踉蹌著摔倒在地。

神智陷入黑暗時,蘇唯隱約聽到輕呼聲,聲音很低,無法辨別男女,接著令人討厭的氣味傳來,那人似乎彎腰靠近了他,他很想反抗,卻無能為力。

希望他不要成為第三個被詛咒的對象——意識失去之前,這是蘇唯唯一的祈求。

※※※※※※※※※※※※※※※※※※※※※※※※※※※※※※※※沈玉書回到家已是傍晚了。

與蘇唯分手后,他先去報社了解傅山的情況,但收穫不大。

傅山雖然性格外向,喜歡社交,可是有關他私人的事情他都閉口不談,同事們只知道他是無錫人,一個人在上海做事,老家那邊的情況不清楚,之前還聽說他和一名女學生交往,直到圓月觀音事件發生后,才知道他的秘密情人原來是陳家大小姐。

陳雅雲已經畢業了,所以沈玉書懷疑傅山還有其他交往的對象,他在報紙上看過傅山的照片,傅山長得儀錶堂堂,又有才華,應該很受女子歡迎。

沈玉書照報社的人提供的地址,來到傅山的租屋,裡面已經空了,房東告訴他說是傅山的叔叔來幫他料理後事的,東西也是叔叔收拾走的。

沈玉書問到傅山家人的情況,房東搖頭表示不知,又連連感嘆說好人不長命,傅山相貌好個性好,人品也好,從來不拖欠房租什麼的,卻突然間就沒了,說到最後還落了淚。

沈玉書問:「他一個單身男人獨住,平時沒有女人來找他嗎?」

誤會了他的意思,房東說:「你把傅先生當成什麼人了?他可是正人君子,才不會找那種女人,平常也很少有人來他家,現在可找不到這麼好的房客了,從來沒給我添麻煩。」

房東又啰啰嗦嗦說了很多閑話,但都沒有用,沈玉書沒發現新線索,他回到家,打電話給洛逍遙,讓他重新調查傅山老家的情況,以及他的生活作風問題。

「為什麼要查他老家?這跟觀音案有關係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啊。」

就算看不到表情,沈玉書也能想象得出洛逍遙此刻在電話對面翻白眼,又說:「我見過他叔叔,是個老實人,不會有問題的。」

「我不是說他叔叔,我是要他老家所有親屬的資料,越詳細越好。」

「那好吧,我會儘快要來給你的。」

交代完事情,沈玉書上了閣樓,長生在幫謝文芳準備晚飯,樓上很靜,他上去后,看到走廊上有個黑影在晃動,卻是花生。

小東西看到他,先是跑過來,在他面前站直身體,做出求食物的樣子,在發現他什麼都沒有后,尾巴一甩,掉頭跑走了。

沈玉書擔心它亂跑,急忙跟上去,誰知它竟然熟門熟路地跑到了他的房間,用頭頂住門板,在門稍微打開一條縫后鑽了進去。

他記得離開時關好門的,小姨跟姨丈也不會隨便進他的房間。

沈玉書提起了警覺,他做好防禦,小心翼翼地推開門,誰知進去后卻發現裡面沒人……不,應該說地上沒人,但原本屬於他的床上平躺著一個人,那人臉頰泛紅,眼神恍惚,看起來狀態很糟糕,花生踩在他的額頭上蹦跳,他卻沒力氣推開。

沈玉書走到床邊,見那人竟是蘇唯,他更驚訝。

「你怎麼在這裡?」

「我被偷襲了,這是我唯一想到的安全的地方。」

「被偷襲?」

「我後腦被人敲了一棍子……別問具體經過,我快死了,沒精神解釋。」

蘇唯眼神飄忽,說話也沒精打採的,下午分開時他的狀態就不怎麼好,但還不至於這麼糟糕。

沈玉書沖花生指指旁邊,花生跑開了,給他空出地方,他探手摸蘇唯的頭。

蘇唯的額頭燒得很厲害,沈玉書取來體溫計幫他量體溫,發現都三十九度了。

沈玉書驚到了,急忙扳過蘇唯的身子,觸摸他的腦後,果然摸到了一個硬塊,還好頭部沒有出血,只是微腫狀態。

「有沒有感到頭暈噁心?」

「有……」

「你進來時我家人有沒有看到你?」

「好像沒有……」

蘇唯頭上的傷勢不重,所以頭暈噁心可能是發燒造成的,能在受傷后還神不知鬼不覺地摸進他家裡,沈玉書覺得他不會有太大問題。

「我去給你找點葯,你躺著別動,我不希望我的家人看到家裡出賊了。」

他現在這個樣子,就算想動也有心無力啊,能順利潛入沈玉書的房間,已經可以說是奇迹了。

蘇唯沒力氣辯解,隨口應了一聲,因為害冷,他翻了個身,蜷成一團繼續睡。

沈玉書看不過眼,取了棉被給他蓋上,在蓋被時發現他的衣服下擺沾了些暗紅色的粉末,像是洛正藥房里那些草藥磨成的粉。

沈玉書拿來一張紙,將粉末彈到紙上包好,放到桌上,他下了樓,找了個自己感染風寒的借口,跟洛正求葯。

聽說他不舒服,洛正忙取了幾味解熱祛毒的葯,倒進小砂鍋里煎藥,謝文芳也擔心地拿來厚衣服,硬逼著他穿上,又交代說他剛回來,水土不服,很容易生病,讓他小心,還另外做了疙瘩湯,在裡面放了老薑,讓他趁熱吃。

大熱天的穿著厚衣,還要吃熱氣騰騰的疙瘩薑湯,這對沈玉書來說簡直就是酷刑,可為了不被懷疑,他只能咬牙忍了,堅持著把疙瘩湯喝掉,直到葯煎好了,他找了個借口去樓上休息,拿著葯上了閣樓。

進了房間,沈玉書把葯碗放下,首先做的事就是脫下厚實的外衣。

蘇唯睡了一覺,臉色更紅了,聽到響聲,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剛好看到沈玉書在脫衣服,他有氣無力地說:「你可以去找別人嗎?」

「什麼?」

「我前頭說了,我這人賣藝不賣身的,而且我都快死了,你總不會對著個死人還這個那個吧?」

還可以說葷話,證明這傢伙短時間內死不了。

沈玉書把衣服放下,拿著葯碗走到床邊,平靜地說:「你說錯了兩件事,一,我並沒有想對你怎樣;二,人的心臟停跳,大腦功能停止運轉,這才是死亡,所以從醫學角度來說,你還是活人。」

蘇唯被堵得說不出話來,又開始咳嗽,為了聲音不傳到外面,他用棉被捂住嘴巴。

沈玉書一把將棉被扯了下來。

「我跟家人說是我在生病,所以你不用擔心被發現,這棉被我還要用,請不要傳染我。」

「那就好,我忍得快死掉了,咳咳……」蘇唯感覺肺都咳得痛起來了,喘息著說:「可是我不想得肺癆掛掉啊,出師未捷身先死,我會死不瞑目的。」

「放心,你不是肺癆,只是普通的發燒,把葯喝了,等燒退了,明天就沒事了。」

沈玉書扶蘇唯坐起來,把葯碗遞到他面前。

蘇唯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下一秒噗的一聲把葯都噴了出來,沈玉書躲閃不及,被葯汁濺了一身。

還好蘇唯不舒服,否則他此刻一定可以感受到沈玉書身上散發出來的殺氣,皺著眉,說:「咳咳,這麼苦,是毒藥吧?怎麼喝得下去?」

葯碗再次抵到了他嘴邊,沈玉書冷冷道:「你現在有兩個選擇——喝掉葯,或是被我扔出去。」

「有第三個選擇嗎——吃西藥。」

「沒有,就算有西藥我也不會給你,因為我家是開中藥鋪的。」

蘇唯苦下了臉,發燒讓他的眼瞳發紅,看起來很像花生可憐巴巴求食時的樣子。

沈玉書不為所動,又道:「如果連中藥都喝不下,那你的測試第二關也過不了了,我們的合作計劃就此終止。」

如果不合作的話,那他就沒機會呆在沈玉書身邊了解他的身世,也就等於說墓室的線索就此斷掉了——雖然蘇唯在發燒,但他還沒燒糊塗,這其中的利害關係他還是知道的。

更何況,如果不喝葯,說不定真的會高燒引發肺炎,到那時他就不用煩惱怎麼找線索為方簡報仇了,他直接去閻王爺那裡和方簡見面就行了。

想到這裡,蘇唯閉上眼咬緊牙關,就著沈玉書的碗咕嘟咕嘟將苦藥一飲而盡,然後悶頭趴到床上,以免一個不小心再吐出來。

還好沈玉書很快又拿來一杯白開水,蘇唯用水漱了口,這才感覺好一些了。

觀察著他的反應,沈玉書說:「你好像不太常吃藥。」

「因為我平時身體就像鐵打的,不知道有多壯實。」

「夜路走多了,總會跌跤的,你應該感到幸運,這是我第一次伺候別人。」

蘇唯燒得昏昏沉沉的,懶得說話,伸出一隻手隨便沖他擺了擺。

沈玉書沒再吵他,站起身,道:「好好休息,葯錢還有我的衣服錢事後我會跟你算的。」

蘇唯繼續有氣無力地擺手,沈玉書重新穿上那件厚衣服,拿著碗走出房間。

他一出門就看到了長生,小傢伙不知什麼時候來了,站在走廊上探頭探腦,再看到蹲在他肩膀上的小松鼠,沈玉書找到了罪魁禍首。

長生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眼睛亮晶晶的,跑過來開心地問:「是蘇大哥嗎?」

沈玉書急忙給他做了個噓的手勢,蹲下來,小聲說:「他有事要在這裡住兩天,你不要告訴小姨他們,知道嗎?」

長生點點頭,他很聰明,跟隨沈玉書下了樓,還幫忙掩飾,讓沈玉書避開了洛正夫婦的追問。

晚上,等大家都睡下了,沈玉書盛了米粥和小菜上了樓。

蘇唯吃了葯,又蓋著被子睡了一覺,人精神多了,也有食慾,幾口就把米粥吃完了。

長生又自告奮勇地去幫他盛了一碗,看著他津津有味地吃飯,問:「蘇大……大叔,你怎麼會來的?上次你幫了我,我還沒向你道謝呢,我以為以後都見不到你了。」

「大叔?你叫我大叔?」

蘇唯被粥嗆到了,長生看看沈玉書,笑眯眯地說:「是啊,你一把年紀了,我要尊重老人家啊。」

蘇唯順著他的眼神看向沈玉書,心裡明白了,笑道:「再老也沒有你沈大伯老,我欠了他的錢,不能不來的,是不是沈大伯?」

「你叫我沈大爺也是可以的。」

沈玉書不咸不淡地說,蘇唯嘖嘖道:「你倒是想得美。」

孩子瞅著他們,嘻嘻地笑,對蘇唯說:「那我把你給我的錢還給你,這樣你就可以還給沈大哥了。」

「咦?我沒有給你錢啊。」

蘇唯一臉奇怪,孩子被他搞糊塗了,轉頭看沈玉書,沈玉書拍拍他肩膀。

「我跟蘇唯有話要談,你先回房間。」

「那蘇大爺……咳咳,蘇大哥沒事吧?」

「放心,他很好。」

蘇唯吃完飯,長生收拾了碗筷離開了,沈玉書一撩長衫下擺,在對面椅子上坐了下來。

沈玉書的西裝被蘇唯弄髒了,臨時找了件長袍換上,他身材修長,穿起長袍來別有一番味道。

蘇唯打量著他,忽然開口問道:「你老實說,你是不是拆白黨?」

「啊?」

「別裝糊塗,我在船上看到了,你趁著給一個漂亮女人搭脈摸她的手,還深夜進了她的房間,一等艙呢,那女人花錢一定很大方吧?」

「還好吧,給了我五十個大洋。」

「這麼多!」

蘇唯有點羨慕,看看沈玉書的臉,覺得如果自己有學問的話,也能混個名醫噹噹。

「別想歪了,我是幫急診病人看病而已,她得了急性盲腸炎,船醫搞不定,我就幫了下忙。」

「還順便住一等艙嗎?」

「那是患者家屬的一點心意,既然有高級的地方住,那我為什麼要推辭呢?」沈玉書說完,問:「你倒是觀察得挺仔細的,是不是你從廣州上了船,就一直在跟蹤我?」

蘇唯在發燒,但還沒燒得腦殼壞掉,他立刻否認,「當然沒有!」

「回得這麼快,那就是有了,所以你才會在我和洋人爭執的時候及時出現吧,說,你為什麼要跟蹤我?有什麼目的?」

「我說你不要疑神疑鬼的好吧……」蘇唯只好裝死,靠在枕頭上,有氣無力地說:「我就是以為你是拆白黨,就想著順手撈一筆……」

不知道沈玉書是不是信了,語氣放緩了,說:「我還以為你是拆白黨呢,你長得挺適合的。」

「開什麼玩笑,我可是俠盜蘇十六啊。」

「誤會你也正常,誰會想到小偷的身體這麼差。」

「俠盜。」

「叫法不同而已。」

「其實我的身體一直都很好的,這次只是水土不服。」

「換個地方就生病,這就證明身體無法順利適應不同的環境,這也是身體差的一種表現。」

為了不被再灌輸醫學知識,蘇唯決定默認自己身體差,靠在床頭不說話了。

沈玉書拿起先前放在桌上的紙包,打開,靠在燈下檢查粉末,又抹了一點在指尖上嗅聞,蘇唯看著他的動作,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是鼻煙,而且是比較名貴的那種,我是在你的衣服上取到的。」

「咦?我身上沾了鼻煙?」

回憶自己被打暈的經歷,蘇唯突然想到了可能性。

他將跟蹤方平的過程說了一遍,最後說:「我昏倒時好像聽到了偷襲者的叫聲,會不會是他在打我的時候,不小心打翻了鼻煙壺?所以導致鼻煙灑在了我身上。」

「這個可能性很大,你有沒有看到那個人大約多高?穿了什麼衣服?」

「如果是正常時候的我,一定會看到的,但今天……」喝了葯,又吃了飯,蘇唯的精神好多了,聳聳肩,「碰巧我不舒服,他下手又快,更糟糕的是當時還背光,所以我就連他衣服的顏色都沒看到。」

「換了平時的你,躲得開嗎?」

蘇唯沒有馬上回答,因為那人的動作非常快,他在沒有防備的狀況下,還真沒信心一定可以躲過。

他想找理由解釋,沈玉書抬手制止了。

「我懂了,下一個問題,你被攻擊之後呢?」

「他一棍子就把我打暈了,沒有之後,等我醒來,兇手已經跑掉了,不過我暈倒的時間不長,我醒來時看過表,也就幾分鐘吧,周圍一個人都沒有,我擔心兇手再返回來,就支撐著著跑去大路上叫了黃包車,趕回你家。」

「你隨身的物品呢?」

「都在,所以確定不是劫財。」

「還記得你走過的那條路嗎?」

「嗯,不好說,上海的衚衕太多了,我要再去一次說不定能想起來。」

沈玉書聽完后,沉思不語。

蘇唯猜不透他的想法,便說:「那個人說不定就是茶館夥計提到的戴玉扳指的男人,他出錢讓方平打聽消息,所以方平看到我們去詢問傅山的事,就匆忙去找他,那人很狡猾,發現了我的跟蹤,就把我打暈了……我們現在有了兩條線索——兇手喜歡戴扳指,還用鼻煙壺,難道是陳世元?」

沈玉書心想陳世元符合這兩點,但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而且以他的身份,要偷襲蘇唯的話,不會自己動手的。

見他一直不說話,蘇唯有些無聊,重新躺下來,誰知沈玉書突然說:「有件事我還沒問你,你是怎麼打聽到我家的?」

蘇唯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在他準備好借口時沈玉書沒問,卻在他不提防的時候問起,讓他突然間忘了原本想好的理由。

「我剛才不是說了嗎?我是坐黃包車回來的。」他呵呵笑著敷衍。

「我不是問你這次,我是問——你在下船後為什麼不去你準備要去的地方?而是來我家偷東西?你是怎麼找來的?」

他哪有什麼準備要去的地方啊?他根本就是遇到了沈玉書,才會臨時起意上船的。

蘇唯嘆了口氣,反問:「一定要我現在說嗎?」

「一定。」

「可以等我想好了借口再說嗎?」

「不可以。」

「可是我現在是病人,我發燒燒得都快死了。」

「所以我才趁這個機會問你,要知道一個人在生病時精神狀態最不穩定,也最軟弱,最好攻破。」

「有沒有人跟你說你的心腸很毒?」

「沒有,畢竟會特意接近我的小偷不多。」

看來是躲不過去了,蘇唯想了想,說:「事情太複雜了,我怕我一時間說不清楚,不過我答應你,等我想說的時候,會第一個告訴你。」

沈玉書沒再逼他,站起來,居高臨下看了他半晌,說了聲晚安,便要離開。

「你去哪裡?」

「去長生的房間,希望明早醒來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

燈關掉了,接著門也關上了,蘇唯獨自躺在黑暗中,有種莫名的空虛感。

閉著眼睛,墓室的一幕又浮上了腦海,這三年中那段經歷一直纏著他,一合上眼,相同的經歷就會不斷地重複出現——進入地下墓室、尋找玉佩、看到了石像和奇怪的人偶,遭遇發狂的人、被洪水吞噬、最後是逃出生天。

然而逃出生天的只有他,他和搭檔一同去的,出來的卻只有他一個人。

那一夜的光景他曾經反覆想過很多遍,一個飛虎爪掉落還可以解釋,但他們兩人的都失落了,那是絕對不可能的,除非是有人做了手腳。

所以他要查清飛虎爪是誰拿走的,為什麼要害他們,這是支撐著他活下來的唯一執念。

※※※※※※※※※※※※※※※※※※※※※※※※※※※※※※※※卧室被鵲巢鳩佔了,沈玉書從房間出來,原本想去放雜物的小房間窩一晚,經過長生的卧室,忽然聽到裡面傳來叫聲。

長生在囈語,這種情況在輪船上也發生過,這孩子總是睡不安穩,有好幾次都尖叫著驚醒,每次都是沈玉書安慰他,他才能安靜下來,聽這叫聲,他應該是又做噩夢了。

沈玉書走進長生的房間,黑暗中一個小東西躥到了他腳下,毛茸茸的,不用問就知道是花生。

它在沈玉書腳下轉了一圈,又跳回床上,窩在小主人枕頭旁,沈玉書坐過去,長生還沒醒,一直在發出低喘,嘴裡含糊著念叨什麼,說的都是方言,他聽不懂,摸摸長生的額頭,上面全都是汗。

「長生,長生。」

他輕輕拍打長生的肩膀,長生醒了,見是他,立刻探身抱住了他,叫:「沈大哥,我怕。」

聲音帶著哭腔,沈玉書感覺得到他身體在發抖,他安慰道:「沒事的,你只是做噩夢。」

「可是,每次都做這樣的噩夢,有好多人在打人,打爺爺,好多好多血。」

以往為了不增加長生的恐懼感,沈玉書從不追問,這是長生主動提起夢境,他問:「是每天給你喝湯藥的爺爺嗎?」

「唔……看不清……就記得爺爺把我塞到地板底下,說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讓我叫喊,也不讓我出來……我是不是做錯事,惹爺爺不高興了?」

沈玉書也想不明白,猜想會不會是人販子和同夥發生了爭執,導致長生被嚇到了,不過他已經很久沒喝人販子的葯了,按說神智應該慢慢清醒過來才對,就怕孩子太小,葯喝得太多,導致腦神經永久受損,要是這樣就糟了。

想到這裡,他說:「長生,明天帶你去醫院看大夫好不好?」

「為什麼呀,我沒生病。」

「不一定是生病才看大夫的,也有大夫會解夢,告訴你為什麼你總是做噩夢。」

「是周公嗎?我爺爺說周公解夢很靈的,我去我去!」

說到這個,孩子興奮起來,暫時忘了夢中的恐懼,沈玉書讓他躺下,說:「今晚我陪你睡,有我在,噩夢就不敢來吵你了。」

「嗯!」

長生躺下合上眼睛,他的心踏實了,很快就睡著了,沈玉書卻毫無睡意,躺在長生身旁,心想等趕明兒那個小偷走了,他先帶長生去醫院,查案的事回頭再說。

沈玉書的希望落空了,第二天早上,他吃了飯,回到自己的房間,發現蘇唯不僅沒離開,還大模大樣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看他的臉色,高燒應該退了。

沈玉書走過去,蘇唯的睡相相當的糟糕,他把棉被踢到了床腳,衣扣也扯開了,陽光透過窗戶照進來,蘇唯的頸下閃過光亮,卻是他那隻從不離身的琺琅懷錶。

沈玉書被錶殼上的珍珠吸引,久遠的記憶浮上心頭,他想拿起來細看,手剛伸過去就被按住了,蘇唯睜開眼睛,嘴角向上翹起,露出一個壞壞的笑。

「在偷我的東西之前,不要忘記我可是小偷祖宗。」

他的聲音還有點虛弱,不過手勁兒倒是挺大的,沈玉書淡淡道:「我說了希望醒來的時候,看到你離開。」

「每個人都說希望自己賺大錢,但事實上說這話的人都是窮鬼——希望這東西根本就是拿來騙人的,做事不能光憑希望,而是要付諸於行動。」

蘇唯剛說完就被拉了起來,沈玉書的行為跟他的氣質完全不相符,簡直是冷漠加粗魯。

動作太劇烈,蘇唯的頭暈了一下,苦笑道:「我還是病人,你這樣對病人好嗎?」

「我只是照你說的來做——做事要付諸於行動。」

沈玉書取來體溫計,幫蘇唯試了體溫,又檢查他的頭部。

蘇唯的燒退下了,後腦還有些腫,沈玉書又讓他下床走直線,看了他的步伐,確定他腦部的傷應該沒有大礙。

蘇唯老實乖乖地都照他說的做了,最後坐回床上,問:「為什麼要走直線?」

沈玉書看了他一眼,張張嘴似乎要說,蘇唯抬手攔住了。

「行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反正那些醫學術語我也聽不懂,你講半天也只是浪費時間,我只要知道結果就行了對吧?」

「你怎麼知道?」

沈玉書一臉驚奇,蘇唯心想他當然知道,因為以前方簡就是這副德行啊,說起來這兩人有些地方還真挺像的。

他自嘲道:「你就一定要實話實說嗎?我還是病人,你就不怕打擊到我?」

「哦,那沒什麼,你是小偷,神經應該很強壯的。」

蘇唯不想再就這個話題和他聊了,早晚會被氣死,他直接問:「那我沒什麼事吧?」

「沒有什麼大問題,再吃兩劑葯應該就痊癒了。」

「不會還是那種草藥吧?」

「你如果不想馬上好的話,也可以選擇不吃。」

這句話戳中了蘇唯的死穴,為了早點恢復體力,他只能忍了,總不能當著沈玉書的面去吃西藥吧,一個搞不好,他不和自己合作了怎麼辦?

「那我可以先洗個澡嗎?出了一身汗,不太舒服。」

早飯後,洛正去前面看鋪子了,謝文芳也串門去了,家裡只有長生跟他的寵物,沈玉書點頭答應了。

「洗了澡就請你離開,我們合作不包括我餘外提供住所。」

「這麼沒人情味啊?」

沈玉書轉身走出去,聽到蘇唯的嘟囔,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說:「你身上有股味。」

「不會是汗臭味吧?」蘇唯急忙低頭嗅聞,「你放心,我馬上洗乾淨,絕不弄髒你的被褥。」

「你想多了,我只是想說——昨天你被襲擊時,有沒有聞到那個人身上有什麼味道?」

「啊……」

被沈玉書提醒,蘇唯眼前一亮,偷襲者身上好像是帶了什麼氣味,但他不敢肯定,因為他昨天鼻塞,嗅覺不是很靈敏。

「看來我問了蠢問題,」看著蘇唯的表情,沈玉書就知道答案了,說:「你好好休息,水燒開了我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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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不見王(全五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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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神秘的偷襲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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