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七章:車禍

第一百二十七章:車禍

「當然沒有?警察跟這幫人勾結在一起,狼狽為奸,已下命令叫他們槍殺我,然而只要周圍有人,他們就不敢下手,所以我盡量混在人群中。」

「你告訴我這些情況,很好,我非常高興。」

「你知道了這些情況,打算怎麼辦?」

「你說的每一句話,我都認真聽著。」杜冷定指指錄音機。「咱倆的談話錄了音,萬一他們真把你殺了,我們手頭有記錄,可以追查陰謀。」

胡慶懷馬上面露喜色。「妙!錄音帶!這就不怕了,可以收拾這幫傢伙,給我報仇。」

「別太激動,請躺下好不好?」杜冷定說。

胡慶懷點點頭,重新躺下,閉上眼睛。「我很疲乏。好幾個月沒睡覺了,不敢合眼呀!被人追蹤的滋味你沒嘗過,我可嘗夠了。」

我沒有嘗過被人追蹤的滋味?杜冷定馬上想到劉方。

「難道你的管家沒有聽見聲響?」杜冷定問道。

「不是對你說過了嗎?兩個星期前我把他解僱了。」

杜冷定立時回顧了最近幾次與胡慶懷的談話。就在三天前,胡慶懷說他跟管家幹了一架,說得繪聲繪色。看來他的時間概念全亂套了。「我不記得你提過這回事,」杜冷定漫不經心地說,「你敢肯定是兩個星期之前把管家辭退的嗎?」

「我從不記錯,也從不說錯。」胡慶懷厲聲說,眼裡閃爍著怒火。「你想我怎麼當上全世界最大的公司的副董事長的?就是因為我腦子好,醫生,別忘了這一點。」

「為什麼辭退管家?」

「他想毒死我。」

「怎麼毒法?」

「把砒霜放在火腿、雞蛋里。」

「你嘗了沒有?」

「那怎麼能嘗呢!我沒那麼傻。」胡慶懷從鼻孔里哼了一聲。

「怎麼知道裡面有毒藥?」

「我能聞出來。」

「你對他說了什麼?」

胡慶懷臉上露出得意的神色。「我二話沒說,把他揍了一頓,打得他屁滾屎流。」

胡慶懷說得眉飛色舞,杜冷定聽著心涼了大半截。本來他自信只要給他時間,胡慶懷的病是有希望治好的。現在時間過去了,節外生枝,胡慶懷的病情急轉直下,變得嚴重了。

在精神分析中總隱藏著病人胡思亂想的危險,一旦迸發,長期鬱積在內心的種種激情和獸性就會發泄出來:像瘋狂的野獸橫衝直撞。治療的方法,第一步是讓病人暢所欲言,隨便亂說。在胡慶懷這個病例中,出現了反覆,轉了一圈又回到了原地。先前的治療把多年秘藏在心頭的敵意和仇恨全都排放出來了,病情似乎已逐漸好轉,病人開始同意醫生的看法,並沒有人在搞陰謀,只是他自己操勞過度,結果精神耗盡。

杜冷定自以為正引導胡慶懷走向正常,不久便可進行深層分析,著手治本,挖除病根。他萬萬沒有想到胡慶懷一直在巧妙地弄虛作假,糊弄他,考驗他,引他中計落入圈套,搞清他的身份,看看他是不是他們那一夥的。胡慶懷是顆定時炸彈,隨時可能爆炸。這個傢伙孑然一身,如果炸死,倒也沒有親友需要他去通告。要不要給公司董事長打電話,把自己的看法告訴他?

如果真要這麼做的話,那就無異斷送了胡慶懷的前程,他會被關進精神病院。胡慶懷是個潛在的殺人偏執狂,自己的這個診斷對不對呢?他沒有十分把握,所以想另請專家鑒定,待確診后再打電話,但是胡慶懷絕不會同意的。

「胡慶懷,我要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胡慶懷立刻警惕起來。

「如果有人想陷害你,那麼勢必激怒你,讓你暴跳如雷,狂吼亂咬,打人行兇甚至殺人放火,這樣就可以把你關押起來……可是你很機靈、很精明,不上這個當。我要你做到,不管人家怎麼激你,不理睬他們,不去動他們,那樣他們就不敢碰你一根毫毛。」

胡慶懷頓時喜形於色,目光閃爍。「呀,你說得太對了。原來如此,那是他們的如意算盤。嘿嘿,我們比他們更機靈,是不是?」

從外屋傳來接待室門開關的聲響。杜冷定看錶,知道第二個病人到了。

杜冷定輕輕地把錄音機關上。「咱們今天就到這裡吧。」

「一切都錄在帶子上了?」胡慶懷急切地問。

「每一句話都錄下來了。」杜冷定回答道。「沒有人會傷害你的。」稍稍停頓一下,接著說:「我想你今天不要去公司上班了,還是回家休息休息吧。」

「不行,」胡慶懷悄悄地說,聲音里充滿絕望情緒,「如果我不在辦公室,他們就要把我的名字從門上扯下來,換上別人的名字。」說著他把身子斜向杜冷定。「你要多加小心。要是他們知道你是我的朋友,他們也會對付你的。」胡慶懷走到通向過道的門,打開一條縫,朝過道兩邊張望了一下,側身溜了出去。

杜冷定目送他出去,心裡很難過,可說是非常痛苦。倘若他早來六個月治療,也許不至於落到今天這步田地……正尋思著,忽然腦海里掠過一個念頭,使他不寒而慄。殺人兇手正是胡慶懷?有沒有可能何遠強和白婉柔都是胡慶懷一人殺死的?胡慶懷和何遠強都是病人,可能打過照而。

過去幾個月里好幾次胡慶懷排在何遠強後頭,不止一次胡慶懷遲到了。一個進去一個出來,很容易在過道里遇見,見過幾面之後,很容易觸發他的偏執狂想,以為何遠強在跟蹤他,威脅他的生命。至於白婉柔,胡慶懷每次來診所必定看見她。會不會他的病態心理把她當做某種危險,必須除掉方始安心?胡慶懷得精神病到底多久了?他的妻子和三個孩子死於意外火災。真是意外嗎?無論如何,他定要弄個清楚。

杜冷定走到通接待室的門邊,順手開開,說了聲「請進來」。

齊沁欣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朝杜冷定走去,臉上泛著一絲微笑。他的心弦又一次顫動了,第一次見面時就顫動過。自從妻子許墨雨去世之後,他第一次對女性動了感情。

許墨雨和齊沁欣在外貌上毫無共同之處。許墨雨金髮藍眼,個子小;齊沁欣長著一頭黑色的秀髮,一雙紫羅蘭色的眼睛,又長又黑的睫毛,修長的身材,豐滿的體型,充分顯露出曲線美。她儀態莊重,舉止大方,才智過人,好一派典雅貴婦氣度。除了一雙溫柔多情的眼睛,整個形象給人以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覺。她說話時嗓音低沉而柔和,還稍帶點沙啞。

齊沁欣年齡二十四五,是杜冷定所見過的最美的女性。美貌固然賞心悅目,使他產生愛慕之情,不過真正吸引他的是美貌之外的某種東西——一種幾乎可以觸摸得著的力量。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初次會面就一見如故,彷彿自幼就認識她似的。死灰復燃,熄滅的情火也會重新燃燒,而且來勢兇猛,使他大為吃驚。

她初次出現在診所是三星期之前,沒有預約就來了。白婉柔向她解釋號已掛滿,沒法再收病人。誰知齊沁欣悄悄地說她願意坐等,在外屋坐了兩小時,白婉柔於心不忍,便把她領到杜冷定那兒去。

霎時間一股強烈的感情流遍全身,杜冷定神魂顛倒了,頭幾分鐘她說的話,都沒聽見,或聽見了也沒聽進去,或聽進去也不知什麼意思。他只記得起請她坐下,她通報了姓名:齊沁欣。沒有工作,是家庭婦女。杜冷定問她有什麼問題,她不說話,過了一會兒,說自己也弄不清楚,她甚至弄不清楚自己的問題。有一位當醫生的朋友提到杜冷定,推崇為國內水平最高的精神分析專家,問她醫生朋友姓甚名准,她支支吾吾,避而不答。其實,杜冷定的名字她可能是從電話簿里找來的,誰知道呢。

當時杜冷定跟她耐心說明情況,預約已排得滿滿的,實在沒法再接收病人了。他主動向她介紹了十幾位名醫,她都一一謝絕了,她已認定杜冷定一人,非要他治療不可。拗不過,他只得收下她。看外表她似乎完全正常,只是顯得有點精神壓力,所以認為她的問題比較簡單,容易解決。他破了自己立下的規矩:凡沒有別的醫生推薦介紹的病人一慨不收。那天他沒吃午飯,全為她看病。過去三星期里她每星期來兩次,杜冷定對她的了解卻並無增加,仍停留在初次見面時的程度,對自己的變化倒清楚了:自許墨雨去世以後他第一次墮入情網了。

第一治療時,杜冷定問她愛不愛丈夫,恨不得她回答「不愛」,但她說:「我很愛他,他是個大好人,身體強壯,精力充沛。」

「你認為他是父親型的丈夫嗎?」

齊沁欣把紫羅蘭色的眼睛轉向杜冷定,看著他說:「不,我當初就不找父親型的丈夫。我童年時候家庭生活十分美滿。」

「哪兒出生的?」

「許昌,一個小城市。」

「父母親健在嗎?」

「父親尚健在,母親在我十二歲時中風死了。」

「你父母感情妤嗎?」

「他們情投意合,相敬如賓,稱得上恩愛夫妻。」

杜冷定心中暗喜:你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你也是顆多情種子。看夠了人間的病態、失常、苦難,齊沁欣給他帶來了春天的氣息,診所里春意盎然。

「有兄弟姊妹嗎?」

「沒有,我是獨生女,嬌生慣養壞了。」她仰起臉朝他微笑,笑中透著天真稚氣、坦率友好,沒有一點矯揉造作、狡猾奸詐。

她簡單地敘述身世。她曾隨父親在國外生活,現在他在國務院任職,後來他再婚,遷居到其他地方,她就到聯合國當譯員。她操流利的法語、義大利語、西班牙語。有一年,在巴哈馬群島度假,認識了一位建築公司老闆,起初齊沁欣並不特別喜歡他,可是他窮追不捨,不達目的決不罷休。兩個月後他達到了目的,他倆就結合了。現在已結婚六個月,家住在新澤西州,一所很大的房子。

看病五六次,關於她的情況杜冷定就知道這麼多;她有什麼毛病,他仍毫無線索。每次談話過程都遇到了感情障礙,使她不能和盤托出。第一次治療時的部分談話內容,他還想得起來。

「你的問題是不是牽涉到你丈夫?」

沒有回答。

「你和丈夫在身體方面合適嗎?」

「合適。」一陣窘迫。

「你懷疑他同別的女人相好嗎,或者有曖昧關係?」

這一問把她逗樂了。「不懷疑。」

「你同別的男人有沒有這種關係?」

她生氣了。「沒有。」

他暫不往下問了,得考慮突破障礙的辦法。稍加思索后,他決定從大的方面逐個詢問,直到擊中要害。

「為錢吵架嗎?」

「沒有。他為人慷慨大方。」

「與公婆、妯娌有沒有不和?」

「他是孤兒,我父親住在別的地方,挨不著邊兒。」

「你本人或你丈夫吸過毒嗎?」

「沒有。」

「你懷疑丈夫是同性戀嗎?」

她笑了,低聲而多情的笑。

他緊逼一步,追問道:「你有沒有與別的女人發生過性關係?」

「沒有。」她對他投以責備的目光。

後來,他又問了些其他問題:酗酒、性寒、懷孕。她害怕懷孕嗎。凡是當時他能想到的話題都問到了。對這些問話,她只是搖搖頭,那雙沉思、機智的眼睛一直盯著他。每當要她作出明確的回答時,她總轉移方向,把他引開,說:「請你耐心點好不好。讓我按自己的意思治療吧,別難為我了。」

要是別的病人,杜冷定早就撒手不管了;但是他得幫齊沁欣一把,再說只要病人來,就可常見面。他心中有個她,怎也放不下。

近三星期來,他一直讓齊沁欣不拘題目,隨意談論。她隨父親到過許多國家,見過不少世面,會過各種各樣的人。她思維敏捷,有一種獨特的幽默感。他發現他倆在讀書方面有共同的興趣,在音樂方面有共同的愛好,在戲劇方面有共同喜愛的劇作家。她熱情友好,但對待杜冷定只是把他當做醫生,至少杜冷定沒有覺察任何過分的言語、舉動。這真是難堪的嘲弄:多年來他一直下意識地在尋找齊沁欣這樣的女性,現在她走進自己的生活中來了,而他的職業卻是幫她解決問題,送她回到丈夫的懷抱里。

齊沁欣走進診室的時候,杜冷定移步到長榻跟前的椅子旁,等她來躺下。

「今天不躺了,」她平靜地說,「我來看看能不能幫點忙。」

他獃獃地瞧著她,半天說不出一句話。這兩天神經綳得太緊,情緒太受壓抑,一旦有人說幾句同情的話,尤其出自心上人之口——他完全沒料到——頓時表現失常,局促不安了。杜冷定望著她,恨不得把一切都向她傾訴:噩夢,劉方,這個笨蛋的愚蠢懷疑。但他明白這樣做是不行的,自己是醫生,她是病人;他愛上了她,而她又是自己不認識的男人的妻子。有夫之婦怎碰得?這局面實在太使杜冷定難堪了,同時也使他十分難受。

她站在那裡,默默無語,兩眼注視著他。他點點頭,不敢相信自己還會說話。結果還是齊沁欣先開口。「我非常喜歡白婉柔。為什麼有人會殺害她呢?」

「不知道。」

「警方知道準是兇手嗎……?」

「警察,這幫飯桶!」杜冷定心想,只是沒有說出口。「可惜她不知底細。」

齊沁欣好奇地望著杜冷定。

「警方有幾個設想。」杜冷定說。

「我知道你心情很惡劣,所以就來向你表示慰問,其實之前我還不清楚今天你在不在診所。」

「我本不想來的,」杜冷定說,「不過,我還是來了。既然我倆在這裡,待著也是待著,咱們談淡你的情況吧。」

齊沁欣躊躇一會兒才說:「好像沒有什麼可談的了。」

杜冷定感覺到心怦怦直跳,快要跳出心房了。天哪,她別不是來話別的吧!」

「我同丈夫下星期去歐洲。」

「那太好了。」他違心地說。

「浪費了你的寶貴時間,真對不起。」

「請別這麼說。」杜冷定發現自己的嗓音變沙啞了。既相逢怎忍離別?當然她不會理解他的苦衷。當時的他就像嬰孩一樣,幼稚地想這一別再不會有重逢之日,心裡想著,胃部陣陣作痛。

她打開手提包,取出一些錢。她不像其他病人付支票,每次看完病總付現金。

杜冷定連忙阻止。「不必付錢。你是作為朋友來看我的,我非常感激。」

杜冷定行醫多年從沒有對病人說過這類話。

「我希望你再來一次,好嗎?」

她仰望著他,不動聲色。「為什麼?有事嗎?」

為什麼?因為我不願你說走就走,因為我此生此世再見不到你這樣可愛的人兒了,因為我恨與你相見太晚,因為我愛你。當然這些只在他腦子裡默念著,真正說出口的話是:「我想好說好散,善始善終。咱們好好聊一聊,弄弄清楚你的問題確實已解決了。」

她嫣然一笑,顯出幾分調皮的樣子。「你要我回來參加畢業典禮?」

「有這點意思。願意來嗎。」

「如果是你的意思,我當然願意。」說著她站起身。

她伸出手,他把它緊緊握住。她的握手熱情、有力。他又一次感受到那股激流,不過,這次它在兩人之間奔流不息,奇怪的是她沒有反應。「星期五見。」杜冷定說。

他目送她到門口,待她出去后,人頓時像癱了似的,一屁股坐進一張椅子里。在他一生中從沒有現在這樣寂寞孤獨,真是閑愁悶慣曾經,憑誰醫治相思病?什麼都不幹,老坐著也不是辦法。總該有個答案,如果劉方不想去找,他就必須趁早採取行動,儘快找出答案,揭開秘密,因為劉方想要除掉他。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劉方懷疑他是兇手,兩起謀殺都是他一人乾的,而他卻無法證明兩案與他無關。他隨時可能被逮捕,多年經營的事業毀了一旦,今後再也抬不起頭做人,更不要說重整事業了。這前景已不妙,更不妙的是他在熱戀著一個有夫之婦,再見一面就各奔東西。馬頭咫尺天涯遠,易去難相見。他極力迫使自己從好的方面想,卻怎麼也想不出一點令人樂觀的事。眼前一片黑暗,不見一線光明。

齊沁欣走了之後,有幾個病人提起白婉柔被害的事。病情較為嚴重的只顧自己,只想到自身的煩惱,這類人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自我上。跟病人談話時,杜冷定不得不全神貫注;獨自一人時,也力圖集中思想,但是做不到,動不動就走神兒,轉到這兩天發生的事上,總想找到答案或解釋。與病人談話的錄音他聽了一遍又一遍,唯恐錯過一句話,漏掉一個細節。

七點鐘,杜冷定送走最後一個病人之後,拖著疲乏的身子來到酒櫃跟前,給自己倒了一杯烈性威士忌。酒下肚,這才想起沒吃早餐,也沒吃午餐,而一想到食物就嘔心,兩腿也發軟,就近坐下,思索這兩樁命案。病歷里實在沒有什麼東西會引發謀害人命。敲詐勒索之徒有可能偷病歷,但那些是懦夫、膽小鬼,專會欺侮損害軟弱之輩。如果白婉柔撞見這麼個壞蛋破門闖入,遭殺生之禍,那傢伙一定會立即把她結果,一下子幹掉,絕不可能慢慢折磨她,他既沒有工夫也沒有耐心這樣做,必定另有原因。

杜冷定久久坐著,一動不動,腦子裡慢慢地梳理這兩天發生的事,像過篩子一樣,過得很細,到頭來仍一無所獲,理不出個頭緒。他長嘆一聲,只得作罷。待抬頭望鍾,他大吃一驚,夜已很深了。

他離開診所時,已過了九點。跨出大門,一陣刺骨的寒風向他襲來,又開始飄雪花了,滿天飄舞的雪花使一切變得模糊起來,整個京城城好像畫在畫布上,油彩未乾,在往下滴淌,把摩天大樓和街道都變做灰白色,到處水汪汪,濕淋淋,凄凄慘慘。他走在廣安大街,心煩意亂,前思後想,仍迷惑不解。忽然對過商店櫥窗里一排大字映入眼帘,定睛看時,白紙紅字寫著:聖誕在即,欲購從速。

哦,只有六天就到聖誕節了。他怕過聖誕節,怕想聖誕節。趕緊轉移視線,剎住念頭,同時加快步伐。眼不見,心不煩。

街上空蕩蕩,偶然有個孤零零的行人匆匆而過,大概趕回家見太太,或去什麼地方會情人。走著走著,杜冷定陡然發現自己正在想齊沁欣:此時此刻她在哪裡?做什麼?說不定她在家裡和丈夫談論白天公司見聞,談得十分親熱,或許他和她上床,卿卿我我,恩恩愛愛,鴛鴦戲水。杜冷定命令:「剎車!」太荒唐了!

北風怒號,吹散了行人和車輛,挾裹著雪花長驅直入,橫掃街道。杜冷定走到街角,見左右沒車,就斜穿馬路,朝車庫方向走去,剛到馬路中央,忽聽得背後一聲怪響,急轉身,只見一輛大型豪華轎車正沖他開來,所有車燈都熄滅,車輪緊緊貼住地面,但是地面上已結了一層薄冰,磨擦力小,盡打滑。眼看車子距自己只有十米。杜冷定本能的反應是:準是個酒鬼,喝多了。路滑開飛車,會闖禍的,簡直是找死。同時他本能地一躍跳到街中央的安全島上。說時遲,那時快,車頭直向他撞來,而且加快了速度。待他意識到司機存心撞他,已遲了一步。

事後他只記得硬邦邦的什麼東西重重地撞在胸部,聽到雷鳴般的巨響。黑漆漆的街道頓時亮堂起來,如同許多根蠟燭一齊點燃。在蠟燭照明的那一瞬間,他豁然開朗,答案找到了。他明白為什麼何遠強和白婉柔遭到殺害。他感到一陣狂喜,得把自己的發現告訴劉方。正這麼想著,燭光黯淡下來,只剩下黑夜的寂靜。

19警察分局,從外面看,像一所古老的學校,風雨剝蝕,年久失修,顯出破落的樣子。這幢四層樓的建築,棕褐色的磚頭,正面磚牆塗了一層灰泥,屋檐被陳年鴿屎染成了白色。這警察局分管靜安區,管轄範圍從59街到87街,西起第5大道,往東一直延伸到東河。

十點剛過會兒,警察局接到醫院打來的電話,報告車禍——司機撞傷行人逃之夭夭。電話通過總機轉給偵察科。那夜19分局格外忙碌,警察們簡直近乎焦頭爛額,窮於應付。天氣惡劣,搶劫案急劇增加。冷冷清清的街道成了冰天雪地的荒野,歹徒出沒其間,專門獵食離群的、孤立無援的路人。

那一夜大部分警員被派到街頭巡邏,偵察科顯得空蕩蕩的,只留下陳晨和一名巡官。醫院來電話的時候,巡官正在盤問一名縱火嫌疑犯。

陳晨接的電話。對方是個護士,說市醫院接受了一個被汽車撞倒的路人,並說他要找劉方。不巧劉方到檔案廳去了。護士報了傷員的名字,陳晨說他隨後就去醫院。

陳晨剛掛上電話,這時劉方回來了。陳晨趕快把電話內容報告劉方,並且說:「我們最好立即趕到醫院去。」

「不,不忙。他在醫院跑不了。我要先跟出事地點的警察分局局長通個電話。」

劉方拔電話號碼的時候,陳晨在一旁瞧著,心裡直納悶:前不久徐濟民隊長曾與我談話,隊長會不會把那次談話內容告訴劉方?談話簡短中肯,經過情形大致是這樣的:「劉方是個好警察,」陳晨說,「不過,我認為他總受五年前的事情左右,影響辦案。」

徐濟民用冷峻的目光瞪了他好半天。「你指責他陷害杜冷定醫生?」

「我並不在指責他,隊長,我只認為你對情況應有所了解。」

「我對情況很了解。」談話到此結來。

劉方在電話上只說了三分鐘,一會兒哼哈,一會兒咕噥,還隨手記點東西,在這段時間,陳晨在室內急躁地走來踱去。十分鐘后,劉方和陳晨坐上警車向醫院駛去。

杜冷定的病房在六樓走廊的盡頭,走廊很長,氣氛壓抑,充滿了醫院所特有的那股氣味。打電話的護士陪著劉方和陳晨去杜冷定的病房。

「他的情況怎麼樣,護士?」劉方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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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逃脫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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