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妄想?真謀殺?
出自肥胖蠢才之口的這種酸溜溜,辣乎平的規勸,幾乎使杜冷定笑出聲來。杜冷定大半輩子都是聽別人訴說心中的苦悶,而今……他上下打量了穆豪傑一番。唉,說說有什麼不好呢?也許對陌生人訴說一番還可以減輕苦悶。於是他又慢慢地回到原來的座位上。
「看來你的包袱不輕呵,醫生!我常說,人多力量大,四個肩膀就比兩個肩膀強嘛!」
杜冷定開始有點動搖,他經受不住穆豪傑這種格言式的規勸。
穆豪傑兩眼注視著他,「你有什麼麻煩嗎?女人還是金錢?我常說,如果不貪財好色,就從根本上減少了世上許多麻煩。」穆豪傑目不轉睛地看著對方,朝待著他的回答。
「我……我認為有人要殺害我。」
穆豪傑眨了眨眼睛。「你認為?」
杜冷定沒有正面回答。「也許你能告訴我誰是偵破這類案件的專家。」
「當然能,」穆豪傑說,「穆豪傑。全國最出色的偵探。」
杜冷定失望地嘆了口氣。
「你為什麼不把事情告訴我呢,醫生?」穆豪傑啟髮式地問,「看看咱倆是否可以理出個頭緒來。」
杜冷定勉強地笑了笑。穆豪傑說話的口氣完全跟杜冷定平時對病人說話的口氣一樣。靜下心來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說出來有什麼不可以呢?他深深吸了口氣,然後用最簡練的話言告訴了穆豪傑幾天來發生的事情。他說著說著,竟忘記穆豪傑在身旁,他簡直是在旁若無人地自言自語,描述著所發生的莫名其妙的怪事。他很明智,隻字未提當時擔心自己精神不正常。杜冷定已經講完了,但穆豪傑還在樂呵呵地望著他。
「你似乎有點小題大作。可能真有人要殺害你,但也可能你是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妄想狂。」
杜冷定吃驚地抬起頭,沒想到穆豪傑還真有兩下子。
穆豪傑接著說:「你剛才說有兩位偵探正在調查此事,你能讓我知道他們的名字嗎?」
杜冷定有些顧慮。他不願讓這傢伙知道得太多。此時他但求儘快離開這裡。「陳晨,」他回答說,「和劉方。」
穆豪傑的面部表情起了些微的、令人幾乎察覺不出的變化。
「為什麼有人要殺你呢,醫生?」
「我不知道。據我所知,我沒有仇人。」
「嗬,得了!每人周圍都有仇敵。我常說,生活就像一個麵包,仇敵使生活這塊麵包吃起來更有滋味。」
杜冷定沒有作出任何同意的表示。
「結婚了嗎?」穆豪傑接著問。
「沒有。」杜冷定回答說。
「搞同性戀嗎?」
杜冷定嘆了口氣。「又問這個,這些警方都問過了,並且……」
「是呀。不過,是你花錢請我來幫你忙的。」穆豪傑毫不介意。「你欠別人錢嗎?」
「這個月的賬還沒付呢!」
「你的病人怎麼樣?」
「他們怎麼啦?」
「唉!我常說,尋找貝殼就要到海邊去。你的病人都是一群瘋子,你說對嗎?」
「不對,」杜冷定說得很乾脆,「他們只不過有點毛病。」
「是他們自身不能調理的感情上的毛病。會不會有病人在打你的主意呢?當然啰,沒有任何事實上的原因,但他們會憑空想象出緣由而對你懷恨在心。」
「有可能。有一點可以肯定,我的大部分病人都經我治療一年或一年多了,在這麼長的時間裡,我對他們的了解如同正常人之間的了解一樣。」
「他們從沒有對你大動肝火嗎?」穆豪傑有點天真地問。
「有時候發火。但是,我們不是在找怒漢狂人,而是在找殺人狂,殺害了至少兩個人,又幾次企圖殺害我的那個殺人狂。」他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如果他是我的病人,而我至今還沒有任何察覺,那麼,你面前的便是天字第一號草包心理分析家。」
他抬起頭,發現穆豪傑正在注視著自己。
「我常說,辦事要分先後。」穆豪傑心情愉快地說。「第一步我們要搞清楚是否真有人要送你歸天,還是你自己想入非非,無中生有。對嗎,醫生?」說完,他咧嘴笑了笑。他的話雖然刺耳,但微笑暖人心,叫人無法生他的氣。
「怎樣才能搞清楚呢?」杜冷定問。
「很簡單,」穆豪傑說,「你的問題是這樣:你正站在本壘上準備擊球,但還不知道是否有人要擲球。因此,首先我們要弄清楚是否真有一場比賽,然後再查明有哪些運動員。你有汽車吧?」
「有啊。」
這時杜冷定早已把另找私家偵探的想法拋到九霄雲外。他現在意識到,在穆豪傑那平淡無奇的臉上以及那些不倫不類,自編自造的警句中,蘊藏著寧靜和智慧。
「我認為你精神太疲勞了,」穆豪傑說,「想讓你休息幾天。」
「什麼時候開始?」
「明天上午。」
「那怎麼能行!」杜冷定不同意,「我已經和病人約好了……」
穆豪傑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他的辯解。「取消約會。」
「為什麼要這樣呢?」
「我不是在給你講應怎樣解決你的難題嗎?」穆豪傑問。「從這裡你直接到旅行社去,讓他們給你在……」他想了想,「希爾頓飯店預定一個房間。那是橫貫山脈的一次愉快的旅行……你住的那樓有車庫嗎?」
「有。」
「好哇!告訴車庫的人,為了這次旅行,把車檢修一下。你不願半路上汽車出故障吧?」
「下周再去不行嗎?明天我已經安排滿了。」
「定完房間以後,就回到診室去,電話通知病人說你有急事,一周后才能回來。」
「我真的不能走,」杜冷定說,「這是不……」
「你最好打電話通知陳晨,」穆豪傑接著說,「我不願你走後警方到處找你。」
「我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杜冷定問。
「為了你那五十呀。這倒提醒了我,還應付我二百的定金,另外,每天給我五十作日常費用。」
穆豪傑拖著他那肥胖的身軀從搖椅上站起來。「你明天要起個早,」他說,「以便在天黑前到達。早晨七點出發行嗎?」
「我……我想行吧。可是,到山裡去有什麼好處呢?」
「如果走運,我們能發現運動員名單。」
五分鐘后,杜冷定心事重重地上了汽車。他已對穆豪傑講過,他不能走,不能如此匆忙地離開自己的病人;但是他知道現在不得不走了。他已把自己的生命交給了一個私家偵探。在他準備開車離去的時候,又看到了窗戶上的那塊小牌子:
保君滿意
但願如此,杜冷定默默地祈禱著。
旅行之事按計劃進展得很順利。杜冷定來到了麥迪遜大街上的旅行社,在希爾頓飯店預定了一個房間,拿了一張交通圖和許多有關山脈的彩色小冊子。爾後,他又給診所的問詢處打了個電話,讓他們通知病人,取消預約,以後另行通知約見日期。最後,他又給第19區警局掛了電話,找陳晨通話。
「陳晨有病在家。」一個呆板的聲音說。「要他家的電話號碼嗎?」
「好吧!」
幾分鐘后,電話接通了。聽陳晨的聲音就知道,他患了重感冒。
「我決定到外地去幾天,」杜冷定說,「明天上午走,我想聽聽你的意見。」
對方沒有馬上回答,看來陳晨是在考慮什麼。「這個主意不壞,到哪兒去?」
「我想開車到希爾頓飯店住幾天。」
「好哇,」陳晨說,「不要著急,我和劉方會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的。」他稍猶豫后說:「昨天你診室出的事我已聽說了。」
「是劉方講的吧?!」杜冷定問。
「你見到要殺你的人了嗎?」
看來陳晨還是相信他的。
「沒有。」
「沒有任何有助於我們破案的線索嗎,比如膚色、年齡,身高?」
「對不起,」杜冷定說,「太黑了,看不清。」
陳晨用幾乎不通氣的鼻子使勁吸了吸氣。「好吧?我會密切關注這一事情的。也許你回來時就有好消息了。自己要當心,多加保重,醫生。」
「我會小心的。」杜冷定感激涕零。說完掛了電話。
爾後,他給胡慶懷的老闆打了個電話,簡單地介紹了胡慶懷的病情,告訴他儘快把胡慶懷送進精神病院,別無選擇。然後杜冷定又和秦光通了電話,將旅行一周之事告訴了他,並請他為胡慶懷作一些必要的安排,秦光一口應充。
一切準備就緒,只待明早動身。
最使杜冷定不安的是星期五見不到齊沁欣了,也許永遠也見不到她了。
在驅車回家的路上,他反覆琢磨著穆豪傑這個人。他對穆豪傑的用意也可猜出一二,讓杜冷定告訴所有的病人,他要離開幾天,這樣可以發現殺人者……如果有的話……是不是杜冷定的病人之一。以杜冷定的此次外出為誘餌,引殺人狂鑽入圈套。
穆豪傑還叮囑他把通訊地址及時告訴總機和門衛,讓眾人都知道他的去向。
杜冷定把車開到樓前停了,楊波已在那裡迎接他。
「我明早要出去旅行,楊波,」杜冷定告訴他說,「請車行把我的車檢查一下,加滿油,可以嗎?」
「這事交給我了,杜冷定醫生。什麼時候用車?」
「七點出發。」杜冷定感覺到楊波一直盯著他走進公寓。
走進住所,鎖了門,又仔細檢查了一遍窗戶。一切都沒有問題。
他吃了兩片安神葯,脫了衣服,痛痛快快地先沖了個熱水澡,又浸泡在澡盆里,懶洋洋地,舒服極了。精神上的緊張和渾身的疼痛都被熱水浸泡得化為烏有。他躺在舒適的澡盆里,靜靜地思索著。為什麼穆豪傑一再叮囑他別讓汽車半路上拋錨?
因為最可能遭受攻擊的地點是卡茲奇山區中人跡稀少的公路上。萬一杜冷定受到攻擊,穆豪傑能有什麼對策呢?穆豪傑拒絕向他透露整個方案……如果有方案的話。他越琢磨越覺得自己正往套子里鑽。
穆豪傑說他為追殺杜冷定者設下了圈套。但是想了一遍又一遍,答案總是一個:好像是為抓住杜冷定而設的圈套。這是為什麼呢?殺了他對穆豪傑有什麼好處呢?杜冷定暗暗思忖,天哪?我在靜安電話簿里隨便找了個名字,而現在……我相信……這個人要暗害我!我是妄想狂!
他覺得眼皮沉重,葯和熱水澡還真起作用。他將疲倦的身軀拖出澡盆,小心地用毛巾擦乾傷痕纍纍的身體,穿上睡衣。他上了床,將鬧鐘撥到六點整。想著想著就進入了夢鄉。
清晨六點,鬧鐘把杜冷定從夢中驚醒。好像時間根本就沒有流逝,一醒來首先想到的是:我不相信這是一連串的巧合,也不相信我的一個病人是殺人成性的兇犯。
因此,要麼我已是妄想狂,要麼正在變成妄想狂。事不宜遲,必須立即請教其他的心理分析專家,可以先給吳傑醫生打個電話。
他知道,那意味著自己事業的結束,無異於自殺。但這實在是出於無奈。如果他真患妄想症,他們也一定會對他進行治療的。是不是穆豪傑認為他接手了一件「精神病例」,故而建議我休假?不是因為他相信有人要我杜冷定的命,而是因為看到了精神崩潰的癥狀,也許最明智的舉動就是聽穆豪傑的話,到山裡度幾天假。
他自己解開了思想疙瘩,開始冷靜地進行自我評價,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精神出問題,開始脫離現實。度假回來后,他將與吳傑醫生預約,接受他的治療。
作出這樣的決定杜冷定是很痛苦的。但一旦決定,心也就安定下來了。他穿上衣服,把五天內所需換洗的衣服放進皮箱。然後,提著箱子向電梯走去。
董翠沒有上班,電梯要自己操作。杜冷定把電梯一直開到地下室的車庫。他環視了一下,想找到看車庫的人,但是他無影無蹤。車庫裡空無一人。
杜冷定看到自己的汽車停在一個角落裡,緊挨著水泥牆壁。他走到車旁,打開後門把提箱放在汽車的後座上,又打開前門,側身鑽進汽車,坐在方向盤前。正當他準備發動馬達時,不知從哪兒突然竄出一個人影來。杜冷定不由得大吃一驚。
「你真準時。」原來是穆豪傑。
「我真沒想到你會來為我送行。」杜冷定說。
穆豪傑看著他直笑,胖胖的臉上咧著一張大嘴。「我沒事可干,睡也睡不著。」
杜冷定對穆豪傑的老練圓滑頓時肅然起敬。他隻字不提杜冷定是精神病人,別出心裁地建議他驅車到鄉間去休假。現在杜冷定只好假戲真做,以表明一切都很正常。
「我想來想去,最終認為你的想法是對的。我要開車進山,看看是否能得到這場球賽的運動員名單。」
「噢,要為這個目的,」穆豪傑說,「你哪兒也不用去了,已有人替你張羅好了。」
杜冷定茫然不解地看著他:「我不明白。」
「很簡單。我常說,你要刨根問底,就得開土挖掘。」
「穆豪傑先生……」
穆豪傑靠著車門,「你知道我發現你這點麻煩事的誘人之處在哪裡嗎,醫生?似乎每隔五分鐘就有人要暗算你……大概是這樣。大概正是這點吸引了我。在我們還沒有弄清是你精神失常,還是真的有人要殺死你之前,我們無從著手。」
杜冷定看著他,「可是,山裡……」他輕聲地說。
「噢,你根本就不用去山裡,醫生。」他打開車門。「下車吧。」
這下可把杜冷定弄糊塗了,他只好從命下了車。
「你知道嗎,那隻不過是虛張聲勢。我常說,要想逮住鯊魚,就必須先把水攪渾。」
杜冷定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的臉。
「看來你無論如何也到不了山裡度假。」穆豪傑不緊不慢地說。他繞到車前,抓住車蓋拉手,打開了車蓋。杜冷定跟過去,站在一旁朝里一看,繼電器上綁著三根雷管,兩根細導線鬆鬆地接在打火裝置上。
「餌雷。」穆豪傑說。
杜冷定看著他,不解地問:「你是怎麼……」
穆豪傑笑了笑。「我說過我睡不著覺,差不多半夜就到了這兒。給了守衛點錢把他打發走了,讓他去散散心。我便趁機躲在一個陰暗的角落裡。這位看守的合作還值二十塊錢,」他補充說,「我不想使你顯得那麼小氣。」
霎時,對這位胖先生的敬慕之情油然升起。「你看見是准乾的嗎?」
「沒有。這事是我來之前乾的。清晨六點我估摸著沒人再來了,就檢查了一遍,」他指著那兩根懸松的連線說,「你的『朋友』也真夠精明的,他們還裝了第二個餌雷,假如你完全打開車蓋,這根線就會引爆。同樣,如果啟動馬達,也會引爆。這些炸藥是夠炸毀大半個車庫。」
杜冷定聽后覺得一陣難受,有股說不出的滋味。穆豪傑同情地望著他。「打起精神來!」他說,「看看我們取得的成績。我們已弄清了兩件事:第一,你不是精神病;第二,」臉上的笑容突然消失了,「我們知道有人千方百計要殺死你,杜冷定醫生。」
他們坐在杜冷定的起居窒里交談著。穆豪傑肥胖的身軀不但填滿了大沙發,還擠到座外來。穆豪傑已將拆下的炸彈小心地放進自己汽車的後備箱里了。
「難道你不應該留著那顆炸彈不動,讓警察親眼看一看嗎?」杜冷定問。
「我常說,世上最易讓我混亂的就是信息過剩,叫人無所適從。」
「這件事可以向劉方證明我一直講的是實情。」
「是嗎?」
杜冷定明白他的意思。至於對付劉方,杜冷定完全可以把炸彈放回原處。然而,一個私家偵探,竟對警察隱瞞證據,這樣的事對杜冷定來說,未免有點費解。他覺得穆豪傑好像一座巨大的冰山,大半個在水面之下,在這個看起來溫和斯文、步履蹣跚的鄉巴佬的背後,有個真正的穆豪傑。
現在聽了穆豪傑這番談話,他不禁歡欣鼓舞。他沒有精神錯亂,世界上也沒有突然間險惡恐怖的巧合。此刻,兇手仍逍遙法外,而且出於某種原因,正在追殺杜冷定。杜冷定想:天啊?毀壞我們的肉體是何等的容易呀!幾分鐘前,他作好思想準備,相信自己是妄想狂。穆豪傑對他真是恩重如山。
「……你是醫生,」穆豪傑說,「而我是上了年紀的偵探。我常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杜冷定漸漸明白了穆豪傑的隱語:「你是想聽一聽我的看法,我們在搜尋的是什麼樣的人。」
「正是這樣,」穆豪傑笑了笑,「我們是在同瘋人院跑出來的殺人狂打交道呢,還是……」
精神病院,杜冷定自然想到。
「背後還有文章嗎?」
「還有更複雜的背景。」杜冷定立即回答說。
「根據什麼呢,醫生?」
「首先,昨晚有兩人闖進我房間,如果說一人是瘋子,這還可以接受。但兩個瘋子合謀就令人難以置信了。」
穆豪傑點點頭表示同意:「接著說,接著講。」
「第二,精神失常的人會有失控行為,但是這件事自始至終都井井有條。我不明白,為什麼何遠強和白婉柔相繼被殺;如果沒有錯的話,我則是第三個,也是最後一個遇難者。」
「根據什麼說你是最後一個呢?」穆豪傑好奇地追問。
「因為,」杜冷定回答說,「如果還有其他的暗殺,那麼他們第一次謀害我失敗以後,就會緊接著幹掉名單上的另一個人。但是他們並沒有那樣做,而是一直把目標對準我,必置我於死地而後快。」
「你知道嗎?」穆豪傑稱讚說,「你天生就是當偵探的材料。」
杜冷定緊皺眉頭。「有幾件事真不可思議。」
「哪件事?」
「第一,動機,」杜冷定說;「我不知道誰對我……」
「以後再談這個問題。還有什麼?」
「如果真的有人要害死我,當汽車撞倒我以後,司機只要向後倒一下,再從我身上軋過去,不就完了嗎?當時我己失去知覺了。」
「噢?這就涉及到吳傑先生了。」
杜冷定看著他,感到莫名其妙。
「吳傑先生是那次車禍的見徵人,」穆豪傑耐心地解釋,「我在關於車禍的報道中看到了他的名字。昨天你離開我辦公室后,我找了吳傑一趟。到他家乘出租要花三塊五,對嗎?」杜冷定點了點頭,沒有吱聲。
「順便說一下,吳傑先生是個皮貨商,那些裘皮華麗極了,如果你打算為女朋友買件裘皮大衣,我可以給你打折扣。言歸正傳,星期二晚上,也就是出車禍的那天晚上,吳傑從他嫂子工作的辦公樓里走出來,他哥哥吳泰……一個《聖經》推銷員……得了流感,他是去送葯的。他嫂子下班后順便把葯帶回家給他哥哥服用。」
杜冷定聽得有點不耐煩了,但他極力剋制自己。即使穆豪傑坐在那裡,全篇背誦《某人語錄》,他也要強迫自己聽下去。
「吳傑先生放下藥之後,就走出大樓,正巧看見那輛高級轎車向你撞去。事情就是這樣,當然,那時他不知是你。」
杜冷定連連點頭。
「從吳傑所在的角度看,汽車好像在滑行。你被車撞倒后,他便急忙跑過去,看是否能幫你什麼忙。那輛轎車向後倒了一下,正要從你身上軋過,司機看見了吳傑先生,於是就像蝙蝠出窩那樣逃之夭夭了。」
杜冷定咽了口唾沫。「假如沒有吳傑先生挺身過問的話……」
「是啊,」穆豪傑深沉地說,「那我們就不可能見面了。這幫傢伙不是在做兒戲,而是要對你下毒手呢,醫生!」
「那晚摸入我的診所是怎麼回事呢?為什麼他們不破門而入呢?」
穆豪傑冷靜地思索了一會兒,「這還是個迷。他們完全能夠衝進屋去,殺死你以及和你在一起的任何人,然後再溜之大吉,不會被人發現。但實際上,當他們發現你不是孤身一人時,就悄悄溜走了。這顯然和他們的整體做法很不相稱,除非……」他說。
「除非什麼?」
從穆豪傑的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在思索著什麼。「我在想……」他喘了口氣。
「想什麼?」
「還不太成熟。在發現他們殺人動機之前這個想法沒有什麼意義。」
杜冷定無奈地聳聳肩膀。「我不知道誰有殺我的動機。」
穆豪傑考慮了一會兒。「你和你的病人何遠強和白婉柔之間有什麼秘密嗎,只有你們三人知道的秘密。」
杜冷定搖搖頭。「我唯一的秘密就是保密的病人檔案,但也沒有任何東西值得大開殺戒。我的病人中既沒有外國間諜,也沒有在逃的罪犯。他們不過是平民百姓……家庭婦女、專業人員、銀行職員……一群有毛病的人。他們的那種毛病自己是無法改正的。」
穆豪傑坦然地望著他。「你敢肯定沒窩藏兇手嗎?」
杜冷定口氣堅決地說:「絕對沒有。我昨天也許還不敢這樣說。對你實說吧,昨天我還以為自己得了妄想症,而你是在哄騙我。」
穆豪傑笑了笑。「我也曾有過這種考慮。」他說。「你和我電話相約以後,我對你作了一番調查,拜防了幾位醫生朋友,看來你還很有名望。」
看來,「杜冷定」先生還真為穆豪傑這鄉巴佬撐了門面。
「如果我們現在去警察局,」杜冷定說,「報告所掌握的情況,起碼可促使他們採取行動,挖出幕後操縱者。」
穆豪傑用帶有幾分吃驚的目光看著他。「你這樣認為嗎?目前我們還沒有足夠的證據,對嗎,醫生?」
事實也是如此。
「我絕不會喪失信心的,」穆豪傑說,「我們已取得了實質性的進展,大大縮小了範圍。」
杜冷定的聲音流露出失望的情緒,「美國本土任何人都有可能作案。」
穆豪傑坐在那兒,凝視著天花板。最後他搖了搖頭,「家屬。」他嘆了口氣說道。
「家屬?」
「醫生,你說你非常了解你的病人,我相信你的話。你說他們不可能幹這種事,我只好同意,因為『虎穴』是你的,你就是『虎子』的保管員嘛!」他倚靠在沙發背上,「但是,請告訴我,你接收病人時,要見他們的家屬嗎?」
「不!有時家屬根本就不知道病人在接受精神分析治療。」
穆豪傑仰靠在沙發上,感到很滿意。「既然如此,可就有戲了。」他說。
杜冷定看著他,「你認為是病人的家庭成員要殺害我?」
「有這種可能。」
「他們和病人一樣,無緣無故不會害我。和病人相比,家屬更與我素不相識,無冤無仇。」
穆豪傑吃力地站直了身子。「有的事是你萬萬想不到的,醫生。告訴你本人打算怎麼辦吧,先給我開列一張近四五周內接待的病人的名單好嗎?」
杜冷定猶豫了一下,最後說:「不行!」
「因為醫生對病人保密的承諾嗎?現在是該靈活一點的時候了,你的生命危在旦夕!」
「我認為你的思路不對。這幾天發生的一切和我的病人及其家屬都毫不相干。即使他們家中有精神病患者,在精神分析中也能覺察出來。」他搖了搖頭。「對不起,穆豪傑先生,我一定要保護我的病人。」
「你說過,在病歷中沒有什麼重要內容。」
「對我們都無關緊要。」他想起了病歷中的一些內容。何遠強在第3大街的酒吧里和海員鬼混;於莉莉和樂隊隊員動手動腳,尋歡作樂;十四歲的九年級學生王茉是……「對不起,」他又說了一遍,「我不能讓你看病歷檔案。」
穆豪傑聳聳肩膀,「那就算了吧,」他說,「算了。不過你得為我干點事。」
「幹什麼呢?」
「將上個月你與病人的談話錄音帶全部拿出來,逐個仔細聽一遍。這次不要像醫生那樣,而要像偵探那樣去聽,去捕捉可疑的蛛絲馬跡。」
「包在我身上,分內之事,理應儘力。」
「再重申一下,你要百倍警惕,存沒有破案之前,我不願失去你。」他順手拿起大衣,費了好大勁才穿上,那動作活像大象跳芭蕾。杜冷定想,按理說胖人有風度,但穆豪傑不在此列。
「你知道這個難題的特點嗎?」穆豪傑問。
「什麼特點?」
「你剛才已點到了。你說有兩個人,可能其中一人對你懷有刻骨仇恨,必置你於死地而後快,可為什麼是兩個人呢?」
「不知道。」
穆豪傑兩眼直勾勾地望著他。「哎喲?」他最後驚叫道。
「什麼事呀?」
「剛才我靈光一現,有了新的推斷,不僅是兩個人,可能有更多的人在伺機對你下毒手。」
杜冷定用懷疑的目光瞅了他一眼。「你意思是說有一群瘋子在追蹤我?無稽之談!」
穆豪傑的臉上呈現出喜悅和興奮。「醫生,我能想象出誰可能是這場球賽的裁判。」他看了杜冷定一眼,眼睛顯得分外明亮。「我現在還無法解釋,但知道是誰。」
「誰呀?」
穆豪傑搖搖頭,「如果我告訴了你,就會被送上西天的。我常說,不要信口開河,夸夸其談,肚裡要真有貨才行。好比射擊,要先檢查一下子彈是不是上了膛。現在我僅是練習射擊。如果我的路子走對了,再告訴你也不遲。」
「但願你走對路子。」杜冷定急切地說。
穆豪傑盯著杜冷定,過了一會兒說:「不,醫生,如果你珍惜生命的話……但願是我錯了吧。」
說完,穆豪傑就走了。
杜冷定乘出租汽車來到診所。
這天正是星期五,離聖誕節只有三天了。馬路上的人熙熙攘攘,熱鬧非凡,多半是採辦聖誕節用品的人們。他們穿著厚厚的衣服,頂著來自哈得遜河的凜冽寒風。明亮的商店櫥窗都披上了節日的盛裝,布滿了裝有彩燈的聖誕樹,還有耶穌誕生圖中的人物雕像。人間太平……聖誕樹……許墨雨及他們未出世的嬰兒。
終有一天……假如他倖存在世……他將創造自己安寧的生活,不再受過去那痛苦的折磨,讓過去永遠成為過去。他知道,也許能與齊沁欣……他果斷地止住這聯翩而至的浮想。對一個即將同自己心愛的丈夫一道離開美國的已婚女子想入非非,未免有點荒唐。
計程車開到診所樓前停下來。杜冷定從車內出來,神色不安,東張西望。可是,他該如何提防呢?殺手是什麼人,用什麼武器,他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