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謀殺未遂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電話里沒有聲響,好像過了半天才傳來陳晨的答話:「是,他還在那裡。」
失望情緒頓時壓倒了杜冷定。「哦,我明白了。」
「很遺憾。」
「謝謝你了。」杜冷定說完,慢慢地把電話掛好。
這樣只剩下胡慶懷……一個無可救藥的妄想狂,偏執狂,硬說天下人都要殺死他。難道胡慶懷打定主意,先下手為強?星期一上午何遠強是十點五十分離開杜冷定診所的,幾分鐘后就遭殺害了。杜冷定必須查清楚當時胡慶懷是不是在他自己的辦公室里。他查到胡慶懷辦公室的電話號碼,立即撥通了。
「國際鋼鐵公司。」一個冷淡、沒有人性的聲音,彷彿是自動應答裝置在回答似的。
「請找一下胡慶懷先生。」
「胡慶懷先生……好的……請等一等……」
杜冷定一心希望胡慶懷的秘書聽電話,可是她正巧走開了,那麼只有胡慶懷本人……正在尋思誰會聽電話,傳來了一個女人的聲音:「這兒是胡慶懷的辦公室。」
「我是杜冷定醫生,想了解一些情況,可以嗎『?」
「哦,杜冷定醫生!」口氣中透出既欣慰又恐懼的感覺。她准已知道胡慶懷在找杜冷定瞧病,指望他能治好胡慶懷的病。胡慶懷的舉動行為使她心煩意亂?杜冷定心裡這麼想著,話卻是另一種說法:「胡慶懷先生看病的賬單……」
「他的賬單?」對方不想掩飾失望的心情。
杜冷定接過話頭:「我的接待員……她已不在了,所以我把賬目清理一下,查到上星期一上午九點三十分有預約,接待員記在胡慶懷賬上,我想麻煩您查一查那天上午他的日程安排,好不好?」
「等一下。」對方口氣透出不樂意,杜冷定不但聽得出,而且看得透:頂頭上司神魂顛倒、精神錯亂,找個精神分析專家瞧病,而這個專家只知要錢。過了幾分種,女秘書回到電話上:「恐怕您的接待員弄錯了,」她以尖刻的口吻說話,「星期一上午胡慶懷先生不可能在你診所。」
「您能肯定嗎?」杜冷定頂了她一下。「預約登記本上明明寫著:九點三十分到……」
「醫生,我不管你們登記本上怎麼寫。」她生氣了,這人真不講道理。
「星期一整個上午胡慶懷先生都在公司開會。那會是從八點鐘開始的。」
「有沒有可能中途溜出來一小時?」
「不可能,」她說,「白天上班時間他從不離開辦公室。」
語氣中含有責備的意思:難道你不知道他有毛病,他的病你是怎麼治的?心中無數?
「要不要我告訴他你來過電話?」
「用不著了,謝謝。」杜冷定想要說句安慰話,使她放心,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形勢明朗了:胡慶懷已搶先動手。除了胡慶懷和二狗子,再沒別人有殺他的動機。這種假設又使他回到原地。某人……也許某些人……殺害了他的接待員和其中一個病人。
汽車撞人開了就跑可能是故意製造的事件,也可能是偶然事件;發生的時候好像是存心的,但是事後冷靜地想一想,杜冷定承認自己被頭幾天的事弄得情緒不定,神志恍惚,處於這種精神狀態,很有可能把偶然的事件誤認為陰謀詭計。其實他人緣挺好,從不結仇家,誰會要殺死他呢?正在這麼推理,忽然電話鈴響了。杜冷定一拿起聽筒就聽出是齊沁欣的聲音。
「忙嗎?」
「不忙,可以聊聊。」
「從報紙上得知你被汽車撞了,本想早點給你打電話,但不知道你人在哪兒。」話語中流露出關切的口氣。
杜冷定竭力使自己的語氣輕鬆愉快。「不嚴重,不要緊的。怪我自己亂穿馬路,也算是一次教訓吧。」
「報道說那人開車闖禍后逃跑了。」
「是一起交通事故。」
「警方找到那闖禍的人了嗎?」
「沒有。也許是個小年輕開車兜風鬧著玩吧。」話雖這麼說,心想哪有這麼鬧著玩的。腦海里又浮現出那輛黑色大轎車,前後車燈全暗著。
「你能肯定那是兜風鬧著玩嗎?」
出奇不意的問話使杜冷定非常詫異。「什麼意思?」
「我也鬧不清楚,只是……白婉柔慘遭不幸,接著你又撞上車禍。」
啊,她的推測與自己的不謀而合,她也把這兩件事聯繫在一起了。
「讓人聽起來覺得好像有個瘋子在到處亂闖。」
「果真如此的話,警方會把瘋子抓住的。」杜冷定要使齊沁欣放心。
「你現在還有危險嗎?」
杜冷定感到一股暖流湧上心頭。「當然沒有啰。」一陣尷尬的沉默。杜冷定有多少話要對齊沁欣說,可是說不出口。一個病人對醫生正當的關心,打個電話問候問候,如此而已,豈有他哉?齊沁欣待人熱情,富有同情心,誰遇到不順心的事,碰到什麼麻煩,她都會打電話寬慰幾句的。
「星期五見面?」杜冷定終於問出一句心裡話。
「是呀。」她的聲調有些奇特,至少在杜冷定聽來與平時不一樣。她會不會改變主意呢?
「這次約會,一言為定,不見不散。」他趕緊一口氣說完。當然這不是男女之間的約會,而是正經的約會。
「一言為定。杜冷定醫生,再見。」
「再見,齊沁欣夫人,謝謝你打電話問候。」他掛上電話,心裡卻放不下齊沁欣。他想那個男人真是個幸運兒,知不知道自己身在福中?
杜冷定想象齊沁欣的丈夫:長相怎樣?為人怎樣?關於丈夫,齊沁欣只偶然談起,語焉不詳;根據點滴介紹,杜冷定腦子裡已勾畫出一個形象:有魅力、有思想、體貼人的男子漢,愛好體育運動,生氣勃勃,足智多謀,精明幹練,成功的企業家,慷慨解囊贊助藝木事業。總而言之,在杜冷定的想象中,齊沁欣的丈夫是個可以引為朋友的人。不過他是齊沁欣的丈夫,則另當別論了。
究竟什麼問題她怕與自己的丈夫談論?既來找醫生,卻吞吞吐吐,支支吾吾,欲說還罷,齊沁欣這樣性格的女子,很可能婚前或婚後另有所愛,發生過性關係,後來感到內疚,自覺有罪。然而,他不願把齊沁欣想象為輕狂女子。星期五話別後,說不定會和盤托出,揭開謎底。
下午的時間過得很快,對未能取消預約的病人,杜冷定一一進行治療。最後一個病人離開診所之後,他取出胡慶懷最近一次治療的談話錄音帶,邊聽邊記要點和疑點。
聽完錄音,他把機子關上。沒有別的辦法:明天一早就得打電話給胡慶懷的老闆,通報胡慶懷的病情。無意中望了一下窗外,不覺大吃一驚,夜幕已降臨。低頭看錶,將近八點。精神不集中在病人身上,這才覺得身子僵硬,疲憊不堪。再加肋骨酸疼,手臂又開始抽動,渾身上下都難受。他決定回家泡個熱水澡。
他留出胡慶懷的錄音帶,單獨鎖在一張桌子的抽屜里。其餘的錄音帶統統放回原處。胡慶懷的錄音帶,他準備轉交給法院指定的精神分析專家。他穿好大衣,剛邁出門,電話鈴響了,只好折回去接電話。他拿起聽筒:「我是杜冷定醫生。」
對方沒有說話,杜冷定能聽到粗大的呼吸聲,帶著很重的鼻音。「喂?」他問了一聲。
見沒有反應,杜冷定掛上電話,心想對方撥錯了號頭。他關了所有的燈,把所有的門鎖好,朝那排電梯走去。這時樓里的人已走空,只剩下守門人羅剛,夜班維修工還不到上班時間。
杜冷定走到電梯跟前,按了一下電鈕,樓層指示器不動,他又按一次,還是不動。
突然走廊里的燈全都熄滅了。
杜冷定站在電梯前,周圍—片漆黑,陰森森的寒氣陣陣襲來。他的心不由得怦怦直跳。頓時,一種返祖性的恐懼電流般地傳遍了全身。他伸手到衣袋裡去掏火柴,可是火柴忘在辦公室里了。他想,也許樓下的燈還亮著。
於是小心翼翼地挪動腳步,向通往樓梯的門口摸索著走去。推開門,樓梯井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他謹慎地摸著樓梯扶手,一步一步走下去,進入一個黑暗的世界。唯見樓底下遠處一束晃動的手電筒光正向樓上移動。他心中突然充滿了寬慰之情。他以為是守夜人羅剛。
「羅剛?」他大聲喊道。「羅剛?我是杜冷定醫生!」他的喊聲傳到周圍的石牆上又反射回來,在樓梯井內回蕩,陰森森的令人膽寒。拿手電筒的那個傢伙一聲不吭,好像沒有聽見一樣,依然我行我素,堅定不移地向樓上走來。「誰呀?」他大聲喝道。對方仍舊沒有回答,聽見的只是問話的迴音。
杜冷定頓時醒悟過來:來者是殺手。可以肯定,他們至少兩個人。一人切斷了地下室的電源總開關,同時另一人堵截樓梯以防他跑掉。電筒光越來越近,距離他只有兩三層了,並還在迅速地登樓。
杜冷定不禁打了個寒顫,心像敲鼓一樣咚咚直跳,兩腿直發軟,他急忙轉身順樓梯返回到診所所在的樓層,推開樓梯門站在那裡,豎起耳朵靜聽周圍的動靜。假如有人躲在這黑暗的走廊里伺機暗算他,他又該怎麼辦呢?
上樓的腳步聲越來越大,杜冷定急得嘴裡直發乾。他轉身順著漆黑的樓道向前走去。過了電梯門,他就挨個數辦公室的門。當數到自己診所的門時,他聽到了開樓梯門的聲音。
一不小心,鑰匙從他那緊張得直發抖的手中滑落到地上。他急忙彎下腰,兩隻手在地上亂摸,好不容易才模到了,打開候診室的門,走了進去,回身鎖上門上的兩道鎖。沒有特製的鑰匙,誰也甭想打開。
這時,從外邊的樓道里傳來了漸漸走近的腳步聲。杜冷定走進了自己的診室,輕輕撥了一下電燈開關,燈沒有亮。看來整個大樓都斷了電。他又鎖上裡屋自己辦公室的門,走到電話機旁。
黑暗重他摸到了電話機的撥號盤,撥通了分機,話筒里響起了「笛……笛……笛……」的電流聲,緊接著便是接線員的聲音。這是杜冷定與外界唯一的聯繫了。
他壓低嗓音說:「接線員,我有急事。我叫杜冷定。我要和19警局的陳晨警探通話,請快一點兒!」
「您的電話號碼?」
杜冷定告訴了他。
「請稍候。」
他聽得出屋外的人正試圖打開診所的門。他們從那裡是進不來的,因為門外沒有把手。
「請快一點兒,接線員!」
「等會兒。」一個冷冰冰的聲音不慌不忙地回答。
電話里又傳來「笛笛」的電流聲。接著警局交換台的接線員說話了:「19警局。」
杜冷定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裡。「陳晨警探,」他說:「有緊急情況!」
「陳晨警探……請稍候。」
屋外樓道里的情況又有了新的進展。他聽見輕輕的對話聲。那傢伙又多了個同夥。他們在策劃什麼呢?
電話里傳來了熟悉的聲音。「陳晨警探不在。我是他的同事劉方,我可以……」
「我是杜冷定。我診所里所有的燈都滅了,有人要闖進來暗害我!」
對方沉默了片刻,「那你要當心哪,醫生!」劉方說,「你為什麼不到這兒來呢?咱們可以談……」
「我出不去。」杜冷定幾乎是在喊叫,「有人要殺害我。」
對方又沉默了。劉方根本不相信他所講的,也不想幫他的忙。杜冷定聽見外邊的門被打開了,接著又是來人在候診室內的談話聲。
他們已經進了候診室!沒有鑰匙他們是不可能進來的!但是,他確實聽得見他們在室內走動,爾後又向自己所在的診室的門走過來。
電話里又傳來劉方的聲音,但杜冷定顧不上聽了,一切都太晚了。他放下電話。即使劉方同意前來搭救,也已無濟於事。刺客近在咫尺!人死易如燈滅。有人說人的生命好比一根細線,眨眼之間就可把它拉斷。
他內心的恐懼霎時變成了狂怒。他決不能像何遠強和白婉柔那樣遭人殺害,他決心以死相拼。黑暗中,他摸著周圍的東西,想找到一件可用來自衛的武器。
煙缸……開信的剪刀……都沒有用。這些殺手一定有槍。這真像是一場噩夢,無緣無故地遭到不明身份的匪徒暗算。
根據響聲可以斷定,他們就在門旁。杜冷定清楚地知道他已死到臨頭。但此時他身上出現了驚人的鎮靜,像他的病人那樣,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時刻,他腦中往事如雲,思緒萬千。
首先他想到齊沁欣,一股痛苦的惜別之情湧上心頭。他又想到自己的病人,他們多麼需要他呀?他還想到胡慶懷,頓時心中感到一陣悲痛。他記得還沒有告訴胡慶懷的老闆一定要把胡慶懷關進精神病院。還有那些錄音帶,應放到合適的地方去……想到這兒,他心裡不覺一震,也許他發現了戰鬥的武器!
他聽到門把手的扭動聲,看來門還鎖著。但這扇門很不結實,對他們來說,破門而入簡直易如反掌。黑暗中,他迅速摸到鎖著錄音磁帶的桌子旁。
這時,他聽到門被推擠得吱扭作響,接著便是擺弄鎖的聲音。他們為什麼不砸鎖呢?他暗暗問道。在腦海深處,他彷彿意識到解釋這個問題的重要性,但現在哪裡顧得上去想它。他用顫抖的手打開了鎖有錄音磁帶的抽屜,從裝磁帶的硬紙盒裡摸山一盤走到錄音機旁,開始裝帶。這是最可能成功的一次機會,也是僅有的一次機會了。
他站在那兒,集中思想,竭力回憶和胡慶懷的詳細對話。推擠門的聲響越來越大。杜冷定默默地作了一個短暫的祈禱,然後提高嗓門大聲說:「對不起,沒電了。我肯定一會兒就會修好的。胡慶懷,你怎麼不躺下放鬆放鬆呢?」
弄門的響聲突然停了。這時,杜冷定已將磁帶裝好。他按了一下放音鍵,什麼聲音都沒有。當然啰,全樓都斷電了嘛!他聽見外面的人又開始弄鎖。絕望的情緒攫住他的心。「這就好,」他大聲說,「盡量放鬆,越放鬆越好。」說著,他伸手在桌子上摸到了火柴,從裡邊抽出一根划著了,借著光亮,他找到了標有「電池電源」的開關,他轉了一下旋鈕,然後又按了放音鍵。這時突然咔嚓一聲,門鎖被打開了。最後一道防線崩潰了。
在這千鈞一髮的緊要關頭,屋內響起了胡慶懷的說話聲。「你要說的就這些嗎?你根本就不想聽我的證據。我怎麼知道你不是他們的同夥呢?」
杜冷定殭屍似地釘在那裡,一動也不敢動,心像打雷般地轟鳴。
「你知道我不是他們的同夥,」錄音機里杜冷定說,「我是你的朋友,正在盡全力幫助你……把你的證據告訴我吧。」
「昨天夜裡,他們闖進我家,」胡慶懷的聲音說,「他們是來害我的。可我比他們更聰明,我在寢室里睡覺,把所有的門都加了鎖,因此他們無法接近我。」
門外的響聲早已停息。
又是杜冷定的聲音:「你向警方報案了嗎?」
「當然沒有?這是警察和他們合夥乾的。他們接到了殺死我的指令,但周圍有人的時候,他們不敢輕舉妄動。因此,我總在人群中活動。」
「你能告訴我這些情況,我很高興。」
「知道了這些情況你打算怎麼辦?」
「我在冼耳恭聽你講的每一個細節,」杜冷定的聲音說,「我已把它全部」……這叫,杜冷定的腦子裡響起了警鐘,下面的話將是……「錄下來了。」
他向前一探身,關上開關,「……記在心裡了。」杜冷定接著大聲說,「我們要想出對付這件事的最佳方案。」他停住了,不能再放錄音了,因為他無從知道應從哪裡開始連接。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門外那兩個人相信杜冷定和他的病人正在診室里。即使他們相信了這一點,能阻止他們的行動嗎?
「像這樣的病例,」杜冷定提高嗓音說,「司空見慣。也許你不信,胡慶懷!」他發出了一聲不耐煩的感嘆。「我希望他們快把線路修好,使所有的燈重放光明。我知道你的司機在樓前等你,也許他會上樓看看到底出了什麼事。」
杜冷定停下來,聚精會神地聽門外的動靜。門外的人在竊竊私語,他們在決定怎麼辦呢。突然,從街上傳來的警車尖嘯聲由遠而近。門外的耳語聲聽不到了。杜冷定搜索著外屋關門的聲音,但沒有聽到。他們還在那兒等嗎?警笛的叫聲越來越大,到樓前時終止了。
突然燈全亮了。
「喝杯酒嗎?」
劉方搖了搖頭,他心情非常沉重,上下打量著杜冷定。杜冷定又給自己倒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酒。劉方在一旁觀望,一言不發。杜冷定的手還有些發抖,但由於威士忌酒的溫暖流遍了全身,他感到自己緊張的心情放鬆了下來。
劉方是亮燈后兩分鐘來到診所的。陪同前來的還有一位獃頭獃腦,傻乎乎的警官。他坐在那裡在本子上速記著談話要點。
劉方說:「咱們再核實一遍吧,杜冷定醫生。」
杜冷定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故意裝出一副鎮定的樣子,壓低了嗓音,開始重複他的遭遇。「我鎖了候診室的門,向樓梯走去。突然,樓道的燈都滅了。我原想也許下面幾層樓里的燈還亮著,於是我就繼續向樓下走。」杜冷定遲疑了一下,當時驚恐的景象歷歷在目。「我看見一個人,手裡拿著電簡正在上樓。我原以為是守夜人羅剛,就喊了幾聲,但不是他。」
「是誰呢?」
「我已經給你說過了,」杜冷定說,「我不知道,人家沒有回答。」
「那你根據什麼說人家是來殺害你的呢?」
杜冷定很生氣,本想反駁幾句,但話到嘴邊又咽下去了。他認為最重要的是使劉方相信他的判斷。於是他接著說:「他們尾隨著我回到了診室。」
「你認為是有兩個人要害你嗎?」
「至少兩個,」杜冷定說,「我聽見他們在小聲說話。」
「你說進了診室之後,就鎖了通向樓道的門,對嗎?」
「不錯。」
「進了里星之後,又鎖了通向外屋候診室的門。」
「不錯。」
劉方走到連接候診室和裡屋的門旁。「他們試圖砸開這道門嗎?」
「沒有。」杜冷定實事求是地說。他記得當時自己對此也迷惑不解。
「好吧!」劉方說,「候診室通往樓道的門鎖了以後,需用一種特製的鑰匙才能從外面把門打開。」
杜冷定遲疑了一下,他知道劉方要從自己嘴裡套出什麼話來。「是的。」
「誰有那門的鑰匙呢?」
杜冷定覺得臉上有點發燒,不好意思地說:「白婉柔和我。」
劉方溫和地接著問:「那些清潔工呢,他們怎麼進來呢?」
「我們為此作了一種特殊的安排。白婉柔每周三個上午到診所,開門讓他們進來打掃。我的第一個病人到來之前,他們就將房間打掃完畢。」
「這樣似乎有些不大方便吧。為什麼他們打掃完其他的房間之後,還不許進你這間屋子呢?」
「因為我這裡存放的都是絕密的檔案卷宗。我寧願麻煩一些,也不願在沒人的時候,讓陌生人進屋。」
劉方看了警官一眼,看他是不是把杜冷定的話全部記錄下來了。劉方看來很滿意,他轉身對杜冷定說:「我們進候診室的時候門並沒有鎖著。沒有砸門撬鎖……鎖竟然開了!」
杜冷定沒有吭聲。
劉方接著說:「你剛才告訴我們,有門鑰匙的只有你和白婉柔。白婉柔的鑰匙現在又在我們手裡。請再想一想,杜冷定醫生,誰還有那門的鑰匙?」
「再也沒別人有!」
「那麼,你認為那兩人是怎麼進來的?」
突然,杜冷定明白了。「他們殺死了白婉柔以後,仿她的鑰匙配了一把。」
「不排除這種可能。」劉方接受了這一推斷,嘴角上露出一絲微笑。「果真是仿配,那我們就會在鑰匙上發現石蠟的痕迹。回去讓化驗員化驗一下。」
杜冷定點了點頭。一種勝利的喜悅之情在心中油然升起,但這種喜悅瞬間又消失了。
「看來你的判斷是,」劉方說,「兩個人……目前我們假設沒有女人……配了一把鑰匙,進入你的房間要殺害你,對嗎?」
「是的。」杜冷定回答說。
「你說進屋之後,就鎖了裡屋的門,是真的嗎?」
「是的。」杜冷定說。
劉方的語氣還比較溫和:「但是,我們發現那門也被打開了。」
「他們一定有那門的鑰匙。」
「那麼,他們開門以後,為什麼沒下手呢?」
「我已經講過了,他們聽到錄音就……」
「這倆亡命徒,費盡周折,弄滅了電燈,將你困在這裡,又進入了你的房間……結果竟未傷你一根毫毛就悄然離去,無影無蹤了?」他的話音里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杜冷定覺得既窩火又憋氣。「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對你明說了吧,醫生。我認為不曾有人來過這裡,也不相信有人企圖殺害你。」
「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話,」杜冷定憤慨地說。「那電燈是怎麼回事?那位守夜人羅剛又到哪兒去了?」
「他就在門廳。」
杜冷定心裡一驚。「死了?」
「沒有,是他給我們開的門。總開關有根線出了毛病,羅剛到地下室修理去了。我們來的時候剛剛修好。」
杜冷定麻木地看著劉方,最後「噢」了一聲。
「我真不知道你玩的是什麼把戲,杜冷定醫生,」劉方說,「從現在起,不要把我拉扯進這件事。」他向門口走了幾步。「請行個好,不要再給我打電話了,有事我會給你打的。」
警官啪的一聲合上記錄本,跟著劉方揚長而去。
威士忌的酒勁已經過去,快感也已消失,剩下的只有深深的抑鬱。他處於種無法擺脫的極度困惑之中,不知下一步該如何辦。他覺得自己很像喊「狼來了」的那個牧童,所不同的是這群狼是可置人於死地都看不見的幽靈。每當劉方一來,他們就無影無蹤。究意是幽靈呢,還是……也許有另外的可能。太可怕了!他簡直不敢使自己承認這一點。但是他必須承認。
他必須正視自己是妄想狂的可能性。
用腦過度易產生逼真的幻覺。他辛勤地工作,數年如一日,從未休過假;何遠強和白婉柔的死又起了催化劑的作用,使他的精神瀕於崩潰的邊緣,因此,現在發生的這件小事會被無限誇大,從而變得離奇。
這似乎合乎邏輯,可以想象。患妄想症的人生活的地方,每時每刻,每件普通的東西,在他們眼裡都具有不可言狀的恐怖。和車禍一樣,如果司機是故意殺人,肯定會走出車門,證實一下是否大功告成。
昨天夜裡來的那兩個人,他並不知道他們是否帶槍。妄想狂就不能斷定他們是來殺人的嗎?把他們視為鬼鬼祟祟的盜賊,似乎更合情理。他們聽到屋裡的說話聲就溜走了。
可以肯定,如果他們是刺客的話,就會推開已打開的門殺死他。他怎樣才能發現實情呢?很顯然,再求助於警方,已毫無用處,況且也沒人可以求助了。
一種新的想法開始形成。它雖誕生於危難絕望之際,但越琢磨越有道理。於是他拿起電話簿,快速地翻閱著……按行業劃分和排列的電話號碼部分。
第二天下午四點,杜冷定離開診所,按電話簿的地址,驅車向西區馳去。車在一座古老的、用棕紅色的石頭砌成的公寓樓前停下。這樓年久失修,搖搖欲墜。他將車停在樓前時,心中反倒疑慮不安起來。是不是記錯了地址?正當猶豫之際,一樓房間窗上的牌示躍入了他的眼帘,上面寫著:
穆豪傑
私家偵探
保君滿意
杜冷定下了車。那天,天氣陰沉,寒風凜冽,預報傍晚還有小雪。他小心翼翼地走過冰雪覆蓋的便道,進了樓房的前廳。
門廳里充滿了來自廚房炒菜的香味和廁所里散發出的尿臭味。他按了一下標有「穆豪傑」的按鈕。過了一會兒,蜂音器響了起來。他走了過去,找到了一單元。門上的牌子寫著:
穆豪傑
私家偵探
按鈴入內
他按了一下鈴就走進了房間。
穆豪傑不像是在奢侈品上胡亂花錢的闊佬。所謂的辦公室看上去好像是患甲狀腺亢進的旅館服務員馬馬虎虎布置的,七零八碎的東西塞滿了屋裡的每一點可用的空間。房間的一個角落裡放著一面破爛不堪的日本屏風;旁邊有一盞東印度的落地燈;燈前放著一張斑痕累累的丹麥式的桌子;報紙雜誌東一堆西一垛隨處亂放。
裡屋的門「砰」的一聲開了。穆豪傑走了出來。他身高約有五英尺五,而體重肯定有三百磅。走起路來東搖西晃,圓乎乎的臉上帶著愉快的笑容;淺藍色的眼睛流露出坦誠、正直的目光。他已全部禿頂,沒有一根頭髮,腦袋的形狀和雞蛋差不多。至於年齡,則無法猜測。
「你是杜冷定先生嗎?」穆豪傑打招呼。
「對,我是杜冷定醫生。」杜冷定說。
「請坐,請坐。」大肚子說話帶濃重的南方口音。
杜冷定環視了一下四周,想找個地方坐下。他把一沓健身和裸體雜誌從一把十分破舊、甚至皮革面都破成碎條的椅子上搬開,小心地坐下了。
穆豪傑肥胖的身軀龜縮在一張超大的搖椅里。「哎,你找我有事嗎?」
杜冷定覺得他到這裡來似乎是個錯誤。在電話里,他清清楚楚地將自己的全名告訴了穆豪傑;前幾天京城所有的報紙在頭版上都赫然登過他的名字,而自己竟在全市選擇了這位從未聽說過自己名字的私家偵探。他想找個借口立即離開這裡。
「是誰向你推薦我的?」他追問說。
杜冷定遲疑了一下,不想冒犯他。「我從電話簿里查到的。」
穆豪傑哈哈一笑。「沒有電話薄真不知該怎麼辦了。」他說,「電話簿是自從用糧食釀酒之後最偉大的發明。」說完他又放聲大笑起來。
杜冷定站了起來,心想自己在和一個白痴打交道。「對不起,穆豪傑先生,我耽誤了你這麼長時間。」他說,「我想回去考慮考慮,然後再……」
「可以,完全可以,我明白,」穆豪傑說,「但你得付我會面費。」
「當然啦,」杜冷定說著,從衣袋裡掏出幾張紙幣。「多少錢?」
「五十元。」
「五十……」他很氣憤,但有什麼辦法呢。只好自認倒霉吧。他抽出幾張紙幣塞到穆豪傑手裡。穆豪傑精心地把錢點了一遍。
「多謝啦!」穆豪傑說道。杜冷定覺得今天算是辦了件蠢事。他邁步向門口走去。
「醫生……」杜冷定轉過身來,穆豪傑正一邊向他微笑,一邊將錢裝進馬甲口袋裡。「如果你覺得這五十花得冤枉,」他口氣溫和地說,「還可以坐下來跟我談一談。我總是說,把憋在心裡的話都講出來是最好的減輕思想負擔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