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4.第四輯風雨故人・送仿吾的行(3)

174.第四輯風雨故人・送仿吾的行(3)

他的雕刻的遒勁,猛實,粗枝大葉的趣味,尤其在他的里,可以看得出來;疏疏落落的幾筆之中,真孕育著多少的力量,多少的生意!

新近,他為八十八師陣亡將士們造的紀念銅像鑄成了,比起那些賣野人頭的雕塑師的滑技來,相差得實在太遠,遠得幾乎不能以語來形容。***一個是有良心的藝術品,一個是騙小孩們的糖菩薩。這並非是我故意為他捧場的私心話,成績都在那裡,是大家日日看見的東西。銅像下的四塊浮雕,又是何等富於實感的創作!

劉開渠的年紀還正輕著(今年只二十九歲),當然將來還有絕大的進步。他雖則在說:「我在中國住,遠不如在法國替洋蒲奢做助手時的快活。」可是重重被壓迫的中國民眾對於表現苦悶的藝術品,對於富有生氣和力量的藝術品,也未始不急急在要求。中國或許會亡,但中國的藝術,中國的民眾,以及由這些民眾之中喊出來的呼聲民氣,是永不會亡的,劉氏此後,應該常常想到這一點才對。

一九三五年一月廿四日

選自《達夫散文集》,上海北新書局1936年版

記耀春之殤

只教是一個動物,既然生了下來,不過遲早幾年或幾十年,死總免不了的。中國人的俗語,很徹底的在說,先注死後注生。英文中的一個不能免於死亡的形容詞,大家在當作人字解,叫。

這一種諦觀,這一種死的哲學的解釋,當然誰也明白,我也曉得;但是對於死之傷痛,尤其是對於一個與己身有關的肉親的死之傷痛,可終也不能學作太上的忘。從前的聖賢,為悼愛子之喪,尚且哭至失明,我生原不肖,我又哪得不哭?

幼子耀春,生下來剛只兩整年;是我們逃出上海,遷住杭州之後的那一年舊曆五月十八日生的。搬家的時候,霞就有點害怕,怕於忙亂之中,要先期早產。用了種種的苦心,費了種種的周折,總算把家搬定了,胎也安下了,我們在燈下閑談,就說及這一個未來的生命的命名。長子飛,次子云,是從岳家軍里抄來的名字;同時《三國志》里,也有飛、雲的兩位健將。那時候我們只希望有一位乖巧的女孩兒來娛老境,所以我先就提議,生下來若是女孩,當叫她作銀瓶,藉以湊成大小眼將軍一門忠孝節義的全套。而霞又說:「若是男孩呢,可以叫他作亮;有了猛將,自然也少不得謀臣,歷史上的智謀奇略之士,我只佩服那位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諸葛武侯。」

他的生日,是一般民間所崇奉的元帥菩薩的生日,元帥菩薩的前身,當然是唐時的張睢陽巡。現在桐廬的桐君山上,還有一尊張睢陽的塑像塑在那裡,百姓祀之唯謹,說這一位菩薩,有絕大的靈感。生下來之後,我也曾想到了那個巡字,但後來卻終於被霞說服了,就叫他作亮;小名的耀春,系由陽春,殿春二位哥哥的名字而來的稱謂;既名曰亮,自然有光,故而稱耀,寫作曜字,亦自可通。

他的先天是很足的;生下來時的肥碩,雖沒有過過磅,可是據助產婦說來,在杭州城裡,產兒的身體,肥得這樣的,卻很少見。三朝之後,就為雇乳母的事,鬧成了滿城的風雨。原因是為了他的食量之大,應雇而來的將近百數個的乳母,每人都不夠他的一天之食。好容易上諸暨去找了一個人來,奶總算夠吃;但吃滿周歲,她的奶也終於乾涸,結果就促生了他去年夏季的奶疳之病。

去年天熱,我和霞和飛,都去青島住了月余;後來由青島而之北平,由北平而去北戴河,一住再住,有兩個多月不在家裡。後來航空信來了,電報來了,都說耀春的病重,催我們馬上回家,我們在趕回來的路上,一夕數驚,每從睡夢裡駭醒過來,以為這一個末子終於無更生之望了,但后經同學錢潮醫生的幾次診治,他的疳病竟霍然若失,到了秋天,又回復了平時肥白的狀態。

經過了這一次的大病,大家總以為他是該有命的,以後總是很好養了;殊不知今年春天,又出了慢性中耳炎的惡疾,這一回又因傷風而成肺炎,最後才變成了結核性腦膜炎的絕症。卧病不上半月,竟在五月二十日(陰曆四月十八,去年有閏月,距他生日,剛滿念四個月)的晚上去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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郁達夫散文全集(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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