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2.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53)
在這樣說話的中間,她的那雙淚盈盈的大眼,早就轉視到了起坐室正中懸挂在那裡的那幅遺像的高頭。***馮世芬聽了她母親的這一番沉痛之,也早把今天午後從新交遊處得來的一腔喜悅,壓抑了下去。兩人沉默了一會,她才開始說:
「娘娘,你不要誤會,我並不在羨慕人家,這一點氣骨,大約你總也曉得我的。不過你老這樣三不是地便要想起爸爸來這毛病,卻有點不大對,過去的事還去說它作什麼!難道我們姊弟三人,就一輩子不會長大成人了么?」
「唉,你們總要有點志氣,不墮家聲才好啊?」
這一段深沉的對話,忽被外間廳上的兩個小孩的腳步跑聲打斷了。他們還沒有走進廳旁側門之先,叫喚聲卻先傳進了屋裡。
「娘娘,今天車子作啥不來接我們?」
「娘娘,今天車子作啥不來接我們?」
跟著這喚聲跑進來的,卻是兩個看起來年紀也差仿不多,面貌也幾乎是一樣的十二三歲的頑皮孩子。他們的相貌都是清秀長方,象他們的姊姊。而鼻腰深處,張大著的那一雙大眼,一望就可以知道這三人,都便是那位深沉端麗的中年寡婦所生下來的姊弟行。
兩孩子把書包放上桌子之後,就同時跑上了他們姊姊的身邊,一個人拉著了一隻手,昂起頭笑著對她說:
「大姊姊,今天有沒有東西買來?」
「前禮拜六那麼的奶油餅乾有沒有帶來?」
被兩個什麼也不曉得的天使似的幼兒這麼一鬧,剛才籠在起坐室里的一片愁雲,也漸漸地開散了。馮夫人帶著苦笑,伸手向袋裡摸出了幾個銅元,就半嗔半喜地罵著兩個小孩說:
「你們不要鬧了。喏,拿了銅板去買點心去。」
三
秋漸漸的深了,鄭秀岳和馮世芬的交誼,也同園裡的果實坂里的乾草一樣,追隨著時季而到了成熟的黃金時代。上課,吃飯,自修的時候,兩人當然不必說是在一道的。就是睡眠散步的時候,她們也一刻兒都捨不得分開。宿舍里的床位,兩人本來是中間隔著一條走路,面對面對著的。可是她們還以為這一條走路,便是銀河,深怨著每夜舍監來查宿舍過後,不容易馬上就跨渡過來。所以鄭秀岳就想了一個法子,和一位睡在她床背後和她的床背貼背的同學,講通了關節,教馮世芬和這位同學對換了床位。於是白天掛起帳子,儼然是兩張背貼背的床鋪,可是晚上帳門一塞緊,她們倆就把床背後的帳子撩起,很自由地可以爬來爬去。
每禮拜六的晚上,則不是鄭秀岳到馮家,便是馮世芬到鄭家去過夜。又因為鄭秀岳的一刻都拋離不得馮世芬之故,有幾次她們倆簡直到了禮拜六也不願意回去。
人雖然是很溫柔,但卻是很熱烈的鄭秀岳,只教有五分鐘不在馮世芬的邊上,就覺得自己是一個被全世界所遺棄的人,心裡頭會感到一種說不出的空洞之感,簡直苦得要哭出來的樣子。但兩人在一道的時候,不問是在課堂上或在床上,不問有人看見沒有看見,她們也只不過是互相看看,互相捏握手,或互相摸摸而已,別的行為,卻是想也不曾想到的。
同學中間的一種秘密消息,雖則傳到她們耳朵里來的也很多很多,譬如李文卿的如何的最愛和人同鋪,如何的臨睡時一定要把上下衣褲脫得精光,更有一包如何如何的莫名其妙的東西帶在身邊之類的消息,她們聽到的原也很多,但是她們卻始終沒有懂得這些事究竟是什麼意義。
將近考年假考的有一天晴寒的早晨,鄭秀岳因為前幾天和馮世芬同用了幾天功,溫了些課,身體覺得疲倦得很。起床鍾打過之後,馮世芬屢次催她起來,她卻只睡著斜向著了馮世芬動也不動一動。忽兒一陣腰酸,一陣腹痛,她覺得要上廁所去了,就懇求馮世芬再在床上等她一歇,等她解了溲回來之後,再一同下去洗面上課。過了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她卻臉色變得灰白,眼睛放著急迫的光,滿面驚惶地跑回到床上來了。到了去床還有十步距離的地方,她就尖了喉嚨急叫著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