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8.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59)
在這樣對談的中間,就寢時候已經到了。***鐘聲一響,自修室里就又雜亂了起來。馮世芬把信件分別收起,將那封她小舅舅的信仍復藏入了內衣的袋裡。其他的許多信件和那張粉紅信箋及小方盒一個,一併被塞入了那個書桌下面的抽斗裡面。鄭秀岳於整好桌上的書本之後,便問她說:
「那手錶呢?」
「已經塞在小抽斗里了。」
「那可不對,人家要來偷的呢!」
「偷去了也好,橫豎明朝要送去還她的。我真不願意手觸著這些土豪的賜物。」
「你老這樣的看它不起,買買恐怕要十多塊錢哩!」
「那麼,你為我帶去藏在那裡罷,等明朝再送去還她。」
這一天晚上,馮世芬雖則早已睡著了,但睡在邊上的鄭秀岳,卻終於睡不安穩。她想想馮世芬的舅舅,想想那替馮世芬收藏在床頭的手錶和李文卿,覺得都可以羨慕。一個是那樣純粹高潔的人格者,連和他通通信的馮世芬,都被他感化到這麼個程度。一個是那樣的有錢,連十幾塊錢的手錶,都會漠然地送給他人。她想來想去,想到了後來,愈加睡不著了,就索性從被裡伸出了一隻手來,輕輕地打開了表盒,拿起了那隻手錶。拿了手錶之後,她捏弄了一回,又將手縮回被裡,在黑暗中摸索著,把這小表繫上了左手的手臂。
「啊啊,假使這表是送給我的話,那我要如何的感謝她呀!」
她心裡在想,想到了她假如有了這一個表時,將如何的快活。譬如上西湖去坐船的時候,可以如何的和船家講鐘頭說價錢,還有在上課的時候看看下課鐘就快打了,又可以得到幾多的安慰!心裡頭被這些假想的愉快一掀動,她的神經也就弛緩了下去,眼睛也就自然而然地合攏來了。
八
早晨醒來的時候,馮世芬忽而在朦朧未醒的鄭秀岳手上見了那一隻手錶。這一天又是陰悶微雨的一天養花天氣,馮世芬覺得悲涼極了,對鄭秀岳又不知說了多少的教誡她的話。說到最後,馮世芬哭了,鄭秀岳也出了眼淚,所以一起來后,鄭秀岳就自告奮勇,說她可以把這表去送回原主,以表明她的心跡。
但是見了李文卿,說了幾句馮世芬教她應該說的話后,李文卿卻痴痴地瞟了她一眼,她臉紅了,就俯下了頭,不再說話。李文卿馬上伸手來拉住了她的手,輕輕地說:
「馮世芬若果真不識抬舉,那我也不必一定要送她這隻手錶。但是向來我有一個脾氣,就是送出了的東西,決不願意重拿回來,既然如此,那就請你將這表收下,作為我送你的紀念品。可是不可使馮世芬知道,因為她是一定要來干涉這事的。」
鄭秀岳俯伏了頭,漲紅了臉,聽了李文卿的這一番話,心裡又喜又驚,正不知道如何回答她的好。李文卿看了她這一種樣子,倒覺得好笑起來了,就一邊把擺在桌上的那黑皮小方盒,向她的袋裡一塞,一邊緊捏了一把她的那隻肥手,又俯下頭去,在她耳邊輕輕地說:
「快上課了,你馬上去罷!以後的事,我們可以寫信。」
她說了又用力把她向門外一推,鄭秀岳幾乎跌倒在門外的石砌階沿之上。
鄭秀岳於踉蹌立定腳跟之後,心裡還是猶疑不決。想從此把這隻表受了回去,可又覺得對不起馮世芬的那一種高潔的心;想把手錶毅然還她呢,又覺得實在是拋棄不得。正當左右為難,去留未決的這當兒,時間卻把這事來解決了,上課的鐘,已從前面大廳外噹噹當地響了過來。鄭秀岳還立在階沿上躊躇的時候,李文卿卻早拿了課本,從她身邊走過,走出圓洞門外,到課堂上去上課去了。當大踏步走近她身邊的時候,她還在她耳邊說了一句「以後我們通信罷!」
鄭秀岳見李文卿已去,不得已就只好急跑回到自修室里,但馮世芬的人和她的課本都已經不在了。她急忙把手錶從盒子里拿了出來,藏入了貼身的短衫袋內,把空盒子塞入了抽斗底里,再把課本一拿,便三腳兩步地趕上了課堂。向座位里坐定,先生在點名的中間,馮世芬就輕輕地向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