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第二輯中篇小說・蜃樓(58)
「馮世芬,這些信你既不拆看,為什麼不去燒掉?」
「燒掉它們作什麼,重要的信,我才去燒哩。***」
「重要的信,你倒反去燒?什麼是重要的信?是不是文章寫得很好的信?」
「倒也不一定,我對於文章是一向不大注意的。你說李文卿的這封信寫得很好,讓我看,她究竟做了一篇怎麼的大文章。」
鄭秀岳這一回就又把剛才的那張粉紅箋重新遞給了她,一邊卻靜靜地在注意著她的讀信時候的臉色。馮世芬讀了一行,就笑起來了,讀完了信,更樂得什麼似的笑說:
「啊啊,她這文章,實在是寫得太好了。」
「馮世芬,這文章難道還不好么?那麼要怎麼樣的文章才算好?」
馮世芬舉目向電燈凝視了一下,明明似在思索什麼的樣子,她的臉上的表,從嚴肅的而改到了決意的。把頭一搖,她就伸手到了她的夾襖裡層的內衣袋裡摸索了一回,取出了一個對摺好的狹長白信封后,她就遞給鄭秀岳說:
「這才是我所說的重要的信!」
鄭秀岳接來打開一看,信封上寫的是幾行外國字。兩個郵票,也是一紅一綠的外國郵票。信封下面角上頭才有用鋼筆寫的幾個中國字,「中國杭州太平坊巷馮宅馮世芬收。」
七
世芬小同志:
別來三載,通信也通了不少了,這一封信,大約是我在歐洲的最後一封,因為三天之後,我將繞道西伯利亞,重返中國。
你的去年年底出的信,是在瑞士收到的。你的思想,果然進步了,真不負我二年來通信啟之勞,等我返杭州后,當更為你介紹幾個朋友,好把你造成一個能擔負改造社會的重任的人才。中國的目前最大壓迫,是在各國帝國主義的侵略,封建餘孽,軍閥集團,洋商買辦,都是帝國主義者的忠實代理人,他們再和內地的土豪、劣紳一勾結,那民眾自然沒有翻身的日子了。可是民眾已在覺悟,大革命的開始,為期當不在遠。廣州已在開始進行工作,我回杭州小住數日,亦將南下,去參加建設革命基礎。
不過中國的軍閥實在根蒂深強,打倒一個,怕又要新生兩個。現在黨內正在對此事設法防止,因為革命軍閥實在比舊式軍閥還可怕萬倍。
我此行同伴友人很多.在墨斯哥將停留一月,最遲總於陽曆五月底可抵上海。請你好好的用功,好好的保養身體,預備我來和你再見時,可以在你臉上看到兩圈鮮紅的蘋果似的皮層。
你的小舅舅陳應環二月末日在柏林
鄭秀岳讀完了這一封信,也呆起來了,雖則信中的意義,她不能完全懂得,但一種力量,在逼上她的柔和猶惑的心來。她視而不見地對電燈在呆視著,但她的腦里彷彿是朦朧地看出了一個巨人,放了比李文卿更洪亮更有力的聲音在對她說話:「你們要自覺,你們要革命,你們要去吃苦犧牲!」因為這些都是平時馮世芬和她常說的語,而馮世芬的這些見解,當然是從這一封信的主人公那裡得來的。
旁邊的馮世芬把這信交出之後,又靜靜兒的去看書去了,等她看完了一節,重新掉過頭來向鄭秀岳回望時,只看見她將信放在桌上,而人還在對了電燈呆。
「鄭秀岳,你說怎麼樣?」
鄭秀岳被她一喊,才同夢裡醒來似的眨了幾眨眼睛,很嚴肅地又對馮世芬看了一歇說:
「馮世芬,你真好,有這麼一個小舅舅常在和你通信。他是你娘娘的親兄弟么?多大的年紀?」
「是我娘娘的堂小兄弟,今年二十六歲了。」
「他從前是在什麼地方讀書的?」
「在上海的同濟。」
「是學文學的么?」
「學的是工科。」
「他同你通信通了這麼長久,你為什麼不同我說?」
「半年來我豈不是常在同你說的么?」
「好啦,你卻從沒有說過。」
「我同你說的話,都是他教我的呀,我不過沒有把信給你看,沒有把他的姓名籍貫告訴你知道,不過這些卻是一點兒關係也沒有的私事,要說他作什麼。重要的、有意義的話,我差不多都同你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