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三章:為救父孝子枉死,貪錢財乞丐驚魂
書接上文。
使喚丫頭小紅不進屋則可,進屋之後,一見床上情景,小丫頭兩眼一翻,如棉花一般順勢癱在地上,想要說些什麼,只是嘴唇動了幾下,卻一個字也沒說出。
見小紅進去之後沒了動靜,大少爺心裡更是七上八下亂撲騰,此時間也顧不得男女有別了,從虛掩的門縫借勢往裡一瞧,見小紅癱在地上,二香坐在床上。傻丫頭此時哭喊的動靜已經停止,隱約就見她懷裡好似抱著個什麼。床上有些紅不紅黑不黑的玩意兒,好像是血污。
大少爺心裡一翻騰,莫非妹子生了!
照理說不足月份,若懷裡抱著的真是個嬰兒,要麼早產,要麼不是凡物,不管是嘛,先進去看看再說,看清楚了再做定奪。
大少爺前腳剛進屋,後面就跟進一個人,大少爺嚇了一跳,回頭一瞧,非是旁人,正是老爹錢串子。
這老小子幾經折騰,現如今已經成了乾巴兒雞了。原本就瘦,這會子更瘦,眼珠子凹進眼眶子里,兩腮往裡深陷,唇上唇下的鬍子早先不算濃密可也不算稀鬆,現如今已經掉的差不多,跟狗油胡兒賽的,就幾根了,還捨不得刮掉,掛在上面別提多寒磣。
大少爺一見是爹,心裡還踏實點,這家裡沒人了,偌大個宅院就這麼幾個帶喘氣的,現如今妹子生了,連個使喚婆子都沒有,就小紅一個,還給嚇著了。
「妹子,你這是怎麼了?」
「閨女,你懷裡那是嘛?」
爺兒倆一人問了一句,想湊過去瞧個清楚,可心底發怵不敢看。
不敢看也要看,大少爺這些日子膽子大了不少,有道是「未曾清貧難成人,不經打擊老天真」,現如今大少爺經過見過了,心智倒越發成熟了。
他把心一橫,幾步走到二香近前,二香也不理會他,只顧看著懷裡抱著的玩意兒傻笑。傻丫頭這會子徹底變成了傻丫頭,人已經瘋了,徹徹底底的瘋了。
人有時候,瘋了倒比清醒著好,起碼不用操心發愁,有飯就吃,有炕就睡,開心就笑,難過就哭。清醒著這些便都要拘著,反不如什麼也不用顧及的瘋子過得舒坦。可話說回來了,若能清醒,誰又願意瘋癲呢?
大少爺把眼睛揉了揉,朝著二香懷裡抱著的玩意兒仔細一瞅,緊接著「啊」一聲,往後退出幾步。
「自德,你妹子懷裡抱得是嘛?」
錢串子沒敢過去瞧,見兒子往後退了幾步,趕緊問了一句。
「這——」
大少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想要說話,只說了個「這」字便不說了。他再次走上前,仔細看了幾眼。而後站在原地痴痴獃呆,嘴巴大張,臉上帶著驚訝不安的神情。
沒錯,在二香懷裡的確抱著個孩子,而且是個活著的孩子,小胳膊小腿時不時動幾下。可若說是個孩子,又不是個孩子。
因為這孩子長得太奇怪了,小臉圓鼓鼓,倒像個孩子,可手卻像手、腳也不像腳,起碼不像人的手腳,倒像是狐狸的爪子。
最令人感到驚訝和不安的是,這孩子身後長著個玩意兒,大少爺看不真切,他認為那是一條尾巴。
人不是動物,是不可能長尾巴的,據說有人會返祖,長出動物一樣的尾巴,但眼前這個孩子顯然不是返祖,她是妖孽,是胡家大仙兒跟二香生的女兒。不對,是郭海寶跟二香生的女兒。是被胡家大仙兒附在身上的郭海寶跟二香生下的女兒。
「我該怎麼辦?留下她,殺了她?不,我是讀聖賢書的人,殺生害命我做不來,更不敢做。可留下她,她會不會就是那個索命人?我該怎麼辦,我該如何是好……」
大少爺錢自德腦中已經亂了套,他不知道該如何對待自己這個剛降生人世的侄女兒。
「自德,自德,你在幹嘛?妹子抱得是孩子嗎?」
錢串子還在不停的問,這番話讓大少爺聽了心煩,聽了冒火。這個家若不是因為他,怎麼可能變成這樣子。作孽的是他,為什麼要讓後輩受罪。
「別碎嘴子了,是嘛不是嘛,你自己看看不就知道了!」
大少爺朝著錢串子怒吼,從小到大他從未跟父親這樣說過一句話。儘管錢串子處處為難他,但天地君親師的傳統觀點存在於大少爺的心中,對父親大聲說話則是不敬,這是不孝,不是君子所為。可現在君子現如今已經不值錢了,這個家要的不是君子,要的還是平平安安,一個家若連個平安都換不來,要臉面要禮儀要榮辱還有何用。君子,狗屁不是!
他要怒吼,若不將憤怒發泄出來,他會憋死。若不是顧念自己的妻女,他早就一根麻繩系脖子。
錢串子從沒想到兒子會這樣跟自己說話,兒子的話帶著火氣,如同一盆熱油潑在他身上,讓他感覺到異常難受。可這些都是他自找的,這就是果報,種什麼因,得什麼果,如今這個苦果硬咽也要咽下去。
他佝僂著老腰,如同一條受了驚嚇的老狗一樣,帶著恐懼走到二香近前。而後用那雙已經沒了所有精氣神只有灰暗的眼珠子往二香懷裡瞧去。
就在他要看清還未看清之際,二香懷裡的孩子突然蹦了起來,如同一隻貓兒一樣,躥起老高一下撲在錢串子臉上。
胡家仙兒說的索命人如今來了,從錢串子親閨女的肚裡中來,天下還有比這更悲楚的事情嗎?照理說錢串子好歹也算那個孩子的姥爺。外孫女殺死姥爺,古今中外絕對罕見的事情,卻讓錢串子趕上了,這不得不說是他的「造化」。
二香坐在床上笑的前俯後仰,好像在看了一場大戲,如孫悟空三打白骨精一樣的好看,如白娘子鬥法海一樣的精彩。
大少爺錢自德是清醒的,他不能讓老爹就這麼死了,爹不仁兒子卻不能不義,既然是他生養,這條命到時候就該還給他。
他嚎叫著撲過去,用力將趴在老爹臉上的孩子拽起來,高高舉過頭頂,他要摔死這個孽障,不能讓她活著。只需用力摔在地上,這個孩子便會像西瓜一樣,摔得稀巴爛,紅的紅,白的白……
沒等他的手落下來,這個孩子如一條黏滑的鯉魚一樣,順著他的雙手滑溜出來,接著跳到他的脖子上,小手小腳上的尖爪似刀,小嘴中的利齒如刃,大少爺頓時變成血葫蘆。
二香依舊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在屋子當中,這究竟是屋子,還是陰曹地府的鬼哭之聲?
錢串子驚魂未定,在地上翻滾,如一條被踩斷了腿的老狗,發出凄楚悲涼的喊叫。
大少爺兩手抓著那孩子企圖將她從自己身上拽下來摔死,可這孩子就像是黏在他身上一樣,他死活掙脫不開,嘴裡只能發出慘叫。
二香的笑聲,錢串子的喊叫聲,大少爺的慘叫聲交織在一起,將整個房間灌滿,這些怪異的聲音將癱倒在地上的小紅驚醒。小紅看到眼前一幕,連滾帶爬跑了出去,旋即不見了人影,她要逃離這不人揍的大宅院,再待下去她一定會瘋掉,或者死掉。
自從小紅跑了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她去了哪裡,沒人知道。
「爹,快跑啊,快跑……」
大少爺於慘叫之中讓錢串子快跑,錢串子已經嚇破了膽,神志已經不清晰,他看到一隻白色的狐狸撲在一隻白虎的身上,將白虎身上抓咬的滿是淋淋鮮血,床上坐著一具發笑的白骨,揚著森森白骨的手臂,笑的前俯後仰。
這畫面太駭人了,他不能在這裡呆著,他要逃,逃到沒人看的見得地方,逃到白色狐狸找不到自己的地方。
他掙扎著爬起來,顧不得臉上身上的疼痛,如一條被人追趕的老狗一樣,跑出二香的屋,接著跑到自己的屋,將柜子中一個四四方方的小包袱拿出來,這是他的寶貝,到哪都要帶著。他將四方包袱抱在懷裡跑出大門,人影消失在遠處。
大少爺錢自德重重倒在地上,他四肢劇烈抽搐,鮮血從嘴裡一股股的往外冒。很快,抽搐的四肢停止了抽搐,他一動不動的躺在地上,任由那個跟自己第一次見面的侄女兒趴在自己脖頸上啃咬。
大少爺有個心愿未了,他答應妻子和女兒,等事兒利索了就去看她們娘兒倆,這心愿他無論如何也完不成了,他在生前最後一刻覺得自己愧對妻女。
…….
三日之後的傍晚,有個要飯的叫花子跑到錢宅門上,見他家大業大,想要討幾個小錢。
見大門四敞大開,便朝著裡面唱了幾句喜歌。
「打竹板、進街來,老爺家裡大發財,善財童子來報喜,金銀元寶滾滾來……」。
唱了半天,院里死寂一般,絲毫沒有回應。
對於叫花子來說,這不是大戶人家的風範,大戶人家都是管家和下人,只要外面有動靜,立馬就有人出來,打也好、罵也好、賞也罷,好歹有個說法。
可這戶人家叫了大半天,裡面連個蒼蠅都沒飛出來。
叫花子又唱了幾句,依舊沒見動靜,於是仗著膽子進了院,朝著裡面左右瞧瞧,偌大個院落絲毫沒有人氣兒,倒是有些邪氣兒。
人都哪裡去了,全死絕了?
「大老爺大奶奶行行好啊,可憐可憐討飯人吧……」
又叫了幾聲,依舊沒有動靜。叫花子越發納悶,又往前走了幾步,而後往地上一跪,繼續那套詞兒「大老爺大奶奶行行好啊,可憐可憐討飯人吧……」
還是沒有動靜。
見沒人回應,叫花子膽子大了起來。他站起身,四外踅摸著,伸長腦子朝里院瞧,嘴裡時不時喊上幾聲,他刻意把聲音提高,生怕別人聽不見。
可無論聲音多高,這院子里絲毫沒有動靜。照理說,天快黑了,大戶人家該掌燈了,可這家好奇怪啊,絲毫星火都沒有。
叫花子心裡有些發怵,他隱約感到有種不祥的預感,但也越發印證了心中所想——這戶人家都死了!
不過這也好,若是死絕了,這偌大個宅院就是自己的了,自己想拿什麼就拿什麼,莫非老天爺看自己可憐,因而憐憫自己,送一所宅院給自己,讓自己下半輩子舒舒坦坦的當寓公財主?
想到此,叫花子膽子大了起來,也不唱喜歌了,也不叫了,把破碗往沾滿油膩的褡褳中一塞,將那條已經打磨的包了漿的榆木棍子攥在手裡,邁開兩條羅圈腿,如同在自己家中一樣,大搖大擺進了客廳。
進了客廳,朝左右看,死氣沉沉。他用力咳嗽一聲,這聲咳嗽有多重作用,若屋裡有人,起到提醒作用。若沒人,則是提醒遊魂野鬼避一避,有人進屋了,各位鬼爺爺鬼奶奶勞煩讓一讓。
在天津衛,尤其講究這個規矩。比如某人晚上走夜路,突然想要方便,到了牆角樹后之後,先咳嗽一聲,嘴裡叨咕一句「不好意思,我這沒出息,實在憋不住了,借您地兒方便一下,您老千萬別怪。」而後才能方便。
若是不咳嗽,不提醒,則容易將這些孤魂野鬼招惹回去,因此多數人都會象徵性的咳嗽一聲,以起到提醒作用。
叫花子咳嗽一聲,沒人吱聲。再次咳嗽一聲,依舊沒人吱聲。
他樂了,滿心歡喜,發財了,富貴了,衣食無憂了,成闊人兒了。
拿起屋中的擺件兒瞧瞧,都是好東西。他習慣性的拿了幾件小玩意兒放在褡褳之中,若是有人發現,自己撒腿就跑,這些玩意兒就當是自己的戰利品,自己這趟險沒白冒。
在客廳轉悠一圈,而後進了大少爺的屋,一瞧屋裡滿是舊書和文房四寶,這些東西對於他來說連擦屁股草紙都不如。從大少爺書房繞到卧房,從裡面找了找,拿了幾件較新衣服放在褡褳中,一瞧有件肚兜兒好看,於是也塞了進去。這肚兜兒是大少奶奶的,還帶著香味兒,叫花子很是中意。
前院都是大件擺設,後院才是主人居住的地方,若有錢財珠寶,也多是在後院。
於是乎,這叫花子從大少爺卧房出來,探頭探腦朝著後院走過去。
他先是躲在二院門柱之下朝著裡面查看動靜,見絲毫沒有動靜之後,大起膽子朝里走。突然之間,他停住腳步,隱約就聽到西廂房之中有聲音,聲音不大,似乎是嬰兒的啼哭,但聽著又不太像。他心裡發慌,莫不是家裡有人?
不能,若是有人,自己剛才又是喜歌又是咳嗽,就算聾子也聽見了。究竟有沒有人,看看不就知道了,若是有人自己撒腿就跑,若是沒人則該著自己走時運。
他裝了壯膽,躡手躡腳走過去,快到西廂房門前之時,學著貓兒叫了幾聲。
「喵……喵……」
沒回應,那就是沒人了?
只見他挺直腰板,把打狗棍兒在手裡掂了三掂,三步並作兩步,一頭扎進西廂房。
緊接著,就聽到西廂房中傳出一聲鬼哭狼嚎的叫聲「娘啊」!
再看叫花子瘋了一般,甩掉褡褳、丟掉棍兒,似條瘋狗賽的,衝出西廂房,沒頭沒腦往院外沖。
邊疾跑邊喊叫:「不得了,鬧鬼了,爹啊,娘啊,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