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四章:叫花子驚見人面狐,張八爺深夜探老
書接上文。
叫花子貪心圖財,結果嚇得屁滾尿流,真可謂急急如喪家之犬,惶惶似漏網之魚。
一口氣跑到院外,大喊大叫、大吵大鬧,這小子嚇瘋癲了。
「來人啊,活不了了,我的親娘啊,救命啊,見了鬼了,了不得了……」
一邊如沒頭蒼蠅亂撞亂跑,一邊語無倫次亂喊亂叫。
別看這叫花子整天吃餿飯喝爛菜湯,但氣力十足,一通大叫惹得走路的駐足,屋裡的探頭,老頭兒嚇掉了拐棍,老太太嚇丟了針線,小孩子嚇得哭叫,小媳婦嚇得罵街。
有個「老架兒」(彈壓地面的差官)順著大道往家走,一見對面一個瘋瘋癲癲的傢伙如瘋狗賽的朝自己衝過來,並且嘴裡亂喊亂叫。看打扮這是個叫花子,八成是偷了人家東西,後面有人追他。
這位老架兒姓張,人稱張八爺。八爺是個練家子,身上有功夫,長拳短打無一不精,平日最膩歪這些小偷小摸的混賬東西。
小偷小摸若是被他逮著,算是倒邪霉了,先是將其一通胖揍,而後拖到縣衙,鞭子抽、拶子夾、板子打,不把這些狗食玩意兒收拾的汪汪學狗叫絕不停手。
一瞅這瘋瘋癲癲的叫花子就到自己近前了,張八爺也不躲閃,而是雙腿一岔,騎馬蹲襠式拉個架勢。
叫花子也是死催的,光顧著跑也不看人,結果到了張八爺近前。他醒過悶兒來了,八爺的拳頭也到了。
只見八爺叫了一聲「著」,旋即打出一記直拳,沙包大的拳頭,快似閃電疾如風,不偏不倚打在叫花子胸口。這小子就跟蹦出水面的大魚賽的,身子朝前一弓,雙腳離地,成吳橋雜耍裡面的空中飛人了。
八爺一拳將這小子打得飛出四五米遠,身子重重落地后,這小子喉結上下動了動,一翻白眼,不動勁兒了。
「哎呦,八爺打死人了!」
有人瞧的清楚,一瞧八爺一記老拳把叫花子打的躺地上不動勁兒了,以為八爺把人打死了。
再看八爺,把架勢收回,邁開大步到了叫花子近前,用腳朝著叫花子肩頭踢了三腳。
「起來,別尼瑪挺屍了。你家八爺心裡有根,你小子准沒死,起來,起來……」
叫了幾聲,這叫花子真就跟死了賽的,一動不動,莫非真把人打死不成?
其實就算把他打死了,八爺也不怕,他不過是個要飯的臭叫花子罷了,若是天津縣太爺胡鼎仁問話為何打死人,自己只需扯個謊,就說這小子拒捕行兇,自己錯手打死了他,太爺管保不會追究。他私下跟太爺有交情,太爺斷然不會因為一個臭要飯而斷了他的仕途。
大夥紛紛湊過來看熱鬧,不大一會,就聚集了幾十號,大夥議論紛紛,說嘛的都有。
八爺一瞅人群之中有幾個小孩,一招手讓他們過來。小孩不知道怎麼回事,既然八爺讓過來就過來吧。
「今個兒讓你們幾個小子立個頭功,給我把這小子尿醒了。他醒了,八爺給你們買果仁蜜餞兒吃。」
小孩們一聽八爺這番話,各自把褲子一褪,將毛毛蟲一般大小的玩意兒捏在手中,「嘩……」幾道黃白水線兒澆在叫花子臉上。
這招果然有奇效,叫花子手腳一哆嗦,喊了一聲:「哎呦我的娘唉,可把我打毀了。」
得,這小子醒了。該著這小子賺便宜,灌了一嘴童子尿。
大夥一見他醒了,都長舒一口氣,他們都認識八爺,生怕八爺吃官司,他既然醒了,八爺太平無事了。
叫花子滿臉痛苦相,呲牙咧嘴,哎哎呦呦,一手揉胸口,一手划拉臉上童子尿。
八爺見他這幅熊樣,沒好氣的踢了他一腳。
「問你呢,偷了誰家東西,偷的嘛玩意兒都拿出來,讓八爺瞅瞅你道行。」
「瞅瞅你道行」這幾個字兒,是要看看他偷得東西究竟值不值錢,會偷的東西的,一準兒偷那些體積小又值錢的玩意兒,比如金銀手鐲、瑪瑙戒指、西洋懷錶之類,這就屬於道行高明的。
「爺,我沒偷東西。倒是想順手拿幾件,可惜一件也沒拿出來,吃飯的破碗還在褡褳里,現如今連吃飯的傢伙都丟了,我這幅德行要真是個小綹(小偷),祖師爺的臉都能讓我丟盡了。哎呦,哎呦呦……爺,您是羅漢轉世吧,這一拳差點讓我見了我爹娘,要真一拳打死我也好,我爹娘死了十好幾年了,我都把他們模樣忘了,正好借您老這一拳讓我跟他們見見面……」
嘿,這小子夠貧氣啊,都成這幅熊樣了,廢話還挺多。
「沒偷東西你跑嗎?也沒瞅見有野狗追你啊。」
「唉…..」叫花子拉個長音,「爺,您不知道,要真有野狗追我還好了呢,我最愛的一口就是狗肉,它不追我都追它。追我的不是狗,它是個,是個,是個.」
「是個嘛啊?你尼瑪倒是快說啊。是嘛,快說!」
「對啊,它是個嘛啊?」叫花子抓抓已經擀氈的頭髮,他自己都納悶了。仔細回憶回憶,突然一骨碌坐起身,而後跟癩皮狗見了主人賽的,滋溜一下鑽到八爺腿邊,抱著八爺大腿,滿臉驚惶說道:「爺,我想起來了,它它它…..它是個人面狐狸。」
「滾蛋!」叫花子這話剛說完,八爺用力一甩腿,叫花子脫了手,一下來了個趴虎,啃了一嘴泥。
「你小子給臉不要臉啊,純粹尼瑪瞎白話,天底下哪有什麼人面狐狸,八成你是肉皮子痒痒,讓八爺我給你舒舒皮子。」
「別,別,別,爺,您千萬別發火,我真沒說瞎話,我親眼看到的。對了對了,除了那個人面狐狸之外,好像房樑上還掛著一個,地上還躺著一個,看著像人,但是男是女沒看清。」
八爺一瞧他說話表情,不像說瞎話。莫非出了人命案子?
「你說的這家是誰家?」
「我不知道誰家,他家宅院挺大、挺氣派,我本想到門上討幾個小錢,結果唱了半天喜歌沒人吱聲,於是大著膽子進去瞧瞧,結果就瞧見人面狐狸了。」
「你起來帶路,讓八爺瞅瞅人面狐狸是嘛樣兒。麻溜的,起來帶路。大夥有想看熱鬧的就跟著來,若真有人面狐狸,咱們也算開開眼。若是沒有,咱就把這小子揍成人面狐狸。」
「我這……」
「幹嘛,你不想去嗎?」
「不是不是,我不敢不去。有您老在此,別說人面狐狸,就是九尾狐狸也不是您老對手。我剛才光顧跑了,道給跑迷糊了,這會子天又黑了,我認不得路了。」
叫花子沒說瞎話,他到錢宅的時候已經是傍黑天,這會兒天逐漸黑了下來。加之他沒頭沒腦的亂跑,究竟從那條道跑過來的,他自己都忘了。仔細想了想,突然想起什麼。
「對了,我想起來了,道我不記得,我記得他家附近沒別人,那塊地兒就他一家。我當時納悶,怎麼選這麼個地方建宅子,遠離人家少人氣兒,怨不得他家鬧邪祟。」
「哦,這話當真?」
「一點錯都沒假,您就算再借給我倆膽子,我也不敢糊弄您老。」
八爺眉頭一皺,他知道是誰家。不但他知道,看熱鬧的這伙子也都知道。當年吳家主人吳寶安不聽人勸非要選那塊地兒建了宅子,果不其然家裡鬧了邪祟,好在有高人幫了他家一把,總算太平下來。吳家搬走後,姓錢的摳門精搬了進去,好些日子前就傳出他家鬧邪祟的事兒,如今叫花子這番話還真備不住就是真的。
不管怎樣,先去看看再說。張八爺伸出大手將叫花子拎起來,讓願意跟著自己去看熱鬧的人跟在身後,他就跟拎小雞子賽的,拎著叫花子大踏步朝著錢宅方向走去。
要說這叫花子可真夠能跑的,愣是跑出五里多地,要不是碰到張八爺一拳打飛他,他還不知道跑哪兒去呢。
五里多地,很快就到。此時已經月上枝頭,到了門前,見院門四敞大開,院落之中一絲燈火都沒有,黑漆漆一邊,影影綽綽很是駭人。
原本這些人膽子都挺大,這會子一個個心裡都哆嗦起來。早知道就不來看熱鬧了,這會子就算回去,都不敢走夜路了。得了,既來之則安之,有八爺在此,我們怕嘛。
嘿,這些人還真會自我安慰。
張八爺儘管見多識廣,可心底也有些發毛。他在衙門當差二十多年,什麼樣的命案沒見過,什麼樣的邪乎事兒沒經過,可這會子也覺得後背發涼,院子里陰氣太重了,越是陽氣盛的人越是能感覺到這股子陰氣。
他沒敢冒失進去,一把將旁邊哆嗦成一團的叫花子拽過來,三兩下就把他身上油膩膩的破衣服扯下來,讓跟著來的人找來半截樹枝子,把破衣服裹在樹枝上,拿火鐮子打了幾下火,衣服開始燒起來。先是一個黃豆大的火星兒,接著變成雞蛋大小,而後整個布團兒都燒了起來。這件衣服在叫花子身上不知穿了幾年,上面滿是油泥,油泥遇火燒的賊旺,還別說這玩意兒還真是個照明的好工具。
張八爺一手舉著火把,一手攥著叫花子乾柴一般的肩頭,用力朝前推了他一把。
「你,頭前領路!」
這話說完,叫花子噗通一下癱在地上,雞啄米賽的給八爺磕頭。
「爺,我的親爺爺,太爺爺,祖爺爺,親祖宗,您還是再給我一拳吧,我兩腿沒勁兒了,死活站不起來了,我不敢進去,腿嚇得不聽使喚了。爺,我求求您,我求求您……」
張八爺見他這幅倒霉模樣,本想踹他幾腳,一想還是算了,他就是個要飯的花子,沒必要跟他一般見識。
想到此,一把將他拽起來,張八爺在前,讓看熱鬧的那幫人架著叫花子在後,一行人進了院子。
剛一進院,一陣陰風就颳了過來,幾乎所有人在同一時間哆嗦一下。尤其是哪個叫花子,他衣服沒了,讓八爺當了火把了,這小子瘦的跟桿狼賽的,除了皮就是骨頭,風一吹,這小子一下吹透了。他雙腳邁不開步,若不是有人架著他,他非散架了不可。
「你說的人面狐狸在哪屋?」
「在在在,在後院呢。」
「走,去後院!」
要說還是八爺威猛,高舉火把照路,好賽天神下凡間,晃著魁梧身軀大踏步在前面帶路,將眾人引到後院。
到了後院,陰氣撲面而來,比前院更為陰森,八爺強打精神,暗自給自己打氣,他不能怕,更不能退縮。若他被嚇跑了,就算栽了面兒,半世英名便毀於一旦,將來也就沒人服氣他了。
「那屋?」
八爺小聲問了一句,沒敢大聲說話,一是怕嚇跑人面狐狸,二是怕嚇到跟來的這群人。
「那那,那屋。」
叫花子拿手朝著西廂房一指。
張八爺此時頭上也冒汗了,他順手往腰間一抓。咳,腰刀沒帶。自己不再當差時間,因此沒帶刀。既然如此,那就只好迎著頭皮進去了。
八爺提一口氣,叫一聲:「妖孽,我到底看看你是個嘛!」
話音未落,就見張八爺端著火把進了屋。往屋裡一瞧,八爺不由得驚叫一聲:「這是怎麼了!」
有幾個大膽的旋即進了屋,借著火把光芒一瞧,全都倒吸一口冷氣,這還是人嗎?
儘管屋裡沒有什麼人面狐狸,可眼前的景象比看到人面狐狸還瘮人。
只見地上躺著一具屍體,如晒乾的魚乾賽的,黑漆漆、乾癟癟,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
再看房梁之上,掛著一個,看不清臉,但看打扮知道是個女子。
張八爺意識到這事兒非同小可,看樣子錢宅已經被滅門了。他留在此地,讓幾個膽子大的人辛苦辛苦走趟夜路去縣衙門,讓太爺胡鼎仁火速帶人來,就說他在此等候。
有四個小夥子結夥而去,張八爺帶人前屋后屋裡裡外外找了個遍,也沒看到半個人影,人面狐狸更是沒見著,八成已經跑了。
大夥聚在一塊,誰也不敢單獨走動,張八爺索性把屋裡的一些桌椅板凳拿出來,找了些衣服丟在上面,拿火點燃之後,院子里登時明亮起來。有火照亮,大伙兒也就是不那麼害怕了。
幾個人一去便是三個多時辰,到了丑時,胡鼎仁才乘坐四人抬小轎帶人趕到。他十分討厭這種命案,可又不能不管,只好硬著頭皮趕來,心裡老大不願意。
張八爺見過胡鼎仁,交待了情況,而後點起火把引胡鼎仁進了西廂房,剛進去就把胡鼎仁嚇得退了出來。他不敢看,讓仵作進去查看。
仵作先是查看了地上的屍體,發現臉部、頸部、胸部有抓咬之傷。頸部之上丟了一大塊肉,顯然這是致命之處。奇怪的是,屍體內體的血液好似已經被什麼東西吸干,因此才變成乾屍一具。
仵作喊來幾個差役,讓其將樑上女屍解下來。查驗之後,認為是自縊而亡,並非他人謀害。喊來幾個人進來認一認,看認不認識女屍,結果都說認不出,舌頭伸出這麼長,眼珠子也凸了出來,光是看一眼就能把人嚇死,誰也沒敢多看一眼,當然認不出。
這一折騰便到了天亮,胡鼎仁驅散那些看熱鬧的人,命人將院門關閉,他二次命人檢查所有房間,結果仍是一無所獲。張八爺跟他提起人面狐狸之事,胡鼎仁認定這是邪魔作祟害了人命。
偌大個院子只有兩具屍體,其餘人要麼不知死哪裡去了,要麼已經逃命在外。問清錢家都有什麼親眷之後,胡鼎仁讓人一面貼出告示,一面派人聯絡錢串子的妹妹及妹夫王韜,令派人去大少奶奶的娘家,看看娘家有沒有人。
大少奶奶聞噩耗后第一個趕回錢宅,一見屍體便嚇得背過氣去,醒來之後,強打精神,結果認出乾屍就是自己丈夫錢自德。
人儘管成了乾屍,但一日夫妻百日恩,身邊人無論如何還是能認出的。大少奶奶哭吧,哭的死去活來,最後連哭都哭不出來了,好在娘家妹妹跟著來的,要不是勸著攔著她非當時到黃泉跟大少爺見面不可。
到了傍黑之時,姑奶奶一家也來到了,一進門看到這番景象,除了哭沒別的。王韜也假模假樣哭了幾聲,死的不是他本家人,他姓王死的人姓錢,他自然沒有那麼傷心。他是大沽協副官,跟胡鼎仁多少也算有點交情,問了問情況之後,問胡大人該怎麼辦?
胡鼎仁不願意接手這種人命官司,他讓王韜看著辦,自己帶人回衙門,只留下張八爺幾個人在此,告知有事就去通知他,但最好別有事兒。
王韜好勸歹勸,姑奶奶哭的也沒勁兒,也就不哭了,光哭不解決問題。家裡出了這些禍事,哥哥不知道死哪兒去了。一對侄男女死的如此之慘,這家徹底算完了。姑奶奶怎麼也是出了門子的人了,她想自我安慰幾句,而後又勸了大少奶奶半天。大少奶奶已經哭傻了,連說話都不會了。
王韜索性全權處理此事。他有私心,他心想這家已經沒人了,本來該著二香和錢自德繼承家產,可這對倒霉兄妹已經歸了西。大舅哥錢串子也不知死哪兒去,這家裡的一切就由著自己支配了,好歹分給侄子的遺孀一份兒,剩下的都是自己的了。
他臉上裝作悲傷,內心早已樂開花,若是沒人,他非唱上一段《打漁殺家》不可。
正在他心裡美滋滋之際,突然外面跑進一個人,這人慌里失張,身上是衙差打扮,進門朝著馬八爺就喊:「八爺,了不得了,又有乾屍了,這回是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