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二章：明知送命偏要往，魚神深夜斗赤鏈

書接上文。

三庭子受鼠友指引，來到娘娘廟找到獨臂道人劉一手，問詢他三手大聖姜長歲如何慘死的。

本以為劉一手會有所推辭，畢竟這是人命案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曾想劉一手開口便說知道此事，既然有人問，他便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屋外不是講話之所，劉一手將三庭子引入自己住的小屋之中，拿過一張破椅子讓他坐下，也沒給他沏茶，拿一個缺邊的瓷碗倒了碗熱水放在他面前，說聲「喝水」。

三庭子從此人舉止便看出這是個怪人，自己這段日子不但遇怪事，現如今又遇到怪人了。

劉一手坐在靠門口一張小凳子上，順手拿起一根彎彎扭扭的木棍在手中把玩，這根木棍長約二尺，估計常年累月被劉一手把玩的緣故，已經包漿了，透著油光看著挺稀罕人。

三庭子納悶，見過玩文玩的，各類文玩核桃小金剛手串，拿在手中盤搓，時間久了也能包漿，權且算個玩意兒。可這老道也怪了，不玩核桃玩棍子，別看就一隻手，盤搓的還挺快。要不說武大郎養夜貓子，什麼人玩什麼鳥呢。

他一個凡夫俗子哪裡知道，這條棍子可不是俗物，若沒有這條已經包漿的棍子，劉一手還救不了他性命呢。

「道爺，我到您這兒不是喝水來的。我也不多耽誤您時辰，您知道多少就告訴我，我不說了嗎，等完事我好好答謝您。您光玩棍兒了，我干撂這兒了。」

劉一手瞪了他一眼，不慌不忙說道：「事兒就是這麼回事兒，我快說慢說他姜長歲也活不過來。那天他來找我，我告訴他別因為別人的事兒而壞了自己性命，有道是好良言難勸該死鬼，他死活不聽，我也沒必要再勸，這就是他的命，該著壽命到了，想多活幾天都難！」

「啊呀，照道爺這麼一說，他來找過你？」

「是啊，有天傍黑，他跑來找我，問我葦子坑裡面那條紅鯉之事？」

「我跟他說了，那不是個俗物，並非普通紅鯉，而是一條赤鏈，把赤鏈釣出水，自己也別想活。」

「赤鏈，嘛赤鏈？我倒是聽說過赤鏈蛇，莫非您說的那條紅鯉是赤鏈蛇變得？」

「哼」，劉一生哼了一聲，接著說道：「若是一條赤鏈蛇倒也好了，起碼不用讓他慘死。那紅鯉名叫赤鏈，卻並非赤鏈，此魚活了二百九十九，再有一年便能有些造化了，結果讓人害了性命，因果循環、報應不爽，該著姜長歲橫死。」

「我說道爺，您老就別賣關子了，有嘛說嘛，我這聽得雲里霧裡的。我求您老淺白了說，能讓我聽個明白，我喊您一聲老祖宗。」

「哼」，劉一手又哼一聲：「叫祖宗就免了，我受不起。你想聽，我說給你就是了。他是這麼這麼一回事……」

怎麼回事，咱需細述，若不說明，這事兒捯飭不清。

有天傍黑，劉一手剛要關門，有個人風風火火來找自己。這人正是魚神爺三手大聖姜長歲，三條胳膊的人來找一條胳膊的，這要讓外人瞧見非笑死不可。

兩人早就認識，儘管劉一手道人打扮，可他吃葷，姜長歲有時候將賣剩的魚送給他，權且積德行善了。兩人都有殘缺，也算同命相憐吧，因此兩人私下關係還算不錯。

見了劉一手，姜長歲便說出自己到此來的目的。他說自己答應了一位貴人，要為人家釣一尾三線紅鯉。現如今天津衛三線紅鯉都被他釣光了，唯有南門外葦子坑還有一條，因此想跟劉一手要個物件兒。沒有這個物件兒，那條紅鯉不上鉤。

劉一手聽他這麼一說，立馬告訴他，若想安穩活幾年，那條紅鯉前往別碰，真若釣上來，別人的命能救，但他的命就要搭上。姜長歲不以為然，他說自己這些年活夠了，無妻無子，光棍兒一個，還有什麼活頭，死了倒好了，省的老了躺炕上沒人伺候。

見他固執，劉一手知道勸解沒用，這就是他的命，該著死沒法活。姜長歲要的東西除了劉一手之外，別人沒有。

劉一手吃了他這麼多魚，現如今人家求到門上，不能不幫一把，儘管知道此舉一定會要了他的命，但仍舊給了他。

究竟何物？只見劉一手從破柜子中翻出一個髒兮兮的小布包，打開之後裡面是個油紙包，打開油紙包，裡面是三塊杏子大小黑不拉幾的玩意兒，看上去好像是些話梅干。劉一手拿出其中一塊，嘆了口氣之後，將其交給姜長歲。

姜長歲將此物緊緊攥在手中，說聲「大恩不言謝，今生咱交情到此為止了，來生若還能見，我希望咱倆都是囫圇人，我多出的這條胳膊管保是你的。」

說完話，姜長歲扭身就走，雙腳掛風直奔家中。

到家之後，姜長歲拿出劉一手給他的那塊黑乎乎的東西，插在剪刀尖上，在油燈上面來回烤，直到烤出一股怪味為止。原來這是一塊干肉，至於這是什麼肉，只有他跟劉一手才知道。

烤完之後，他將一個提前準備好的麵糰拿出，將這塊干肉塞入麵糰之中，而後用力揉搓，直到這塊干肉跟麵糰攪在一起為止。

他將這個麵糰放在一個布口袋中，接著從一個木盆之中拿出一團粗麻繩，這團麻繩足有十米，有手指粗細，麻繩浸透姜長歲特製的油，就算拿刀去割，輕易都不能割斷。姜長歲將麻繩打好卷，套在自己身上，而後拿出一個比秤鉤子還要大三號的特製魚鉤，這個魚鉤由混鐵打造，鉤尖處磨得如利刃一般，鉤尾出有個大鐵環，姜長歲將麻繩纏在鐵環上，打了三個死扣。

一切準備就緒，姜長歲拿起桌上一瓶老酒，嘴對瓶口，大口灌了幾口，而後將剩下的半瓶酒塞入布口袋之中。帶好應用之物，撥滅油燈之後，門也不關就出了門。他家徒四壁，賊從門口過都不帶進屋的，見他家窮，興許還給他放下點什麼。

出了門，上了街，此時已是深夜，天上星羅密布，照的大地泛光。街頭空無一人，唯有姜長歲大步流星朝遠處走出。

天津衛儘管還有什麼南門北門之說，但城牆已經沒了，庚子年讓法國人給扒倒了。早先晚上不能出城門，現如今沒了城門，想什麼時候出去就什麼時候出去。

半個時辰不到，姜長歲便已到了葦子坑。那會子南門外一片大開窪，往前再走幾里，有個巨大無比的深坑，因為四外長滿蘆葦，因此得名葦子坑。這個大坑具體多深，沒人丈量過。有水的地方則容易出怪事，小孩們夏天來坑中洗澡，游著游著就沒了影，人說這裡面有水鬼，有說裡面有水猴子的，還有說曾看到有個比鍋蓋還要大三圈的巨龜從坑中爬出來過，也有說裡面住著黑龍的，可就沒人說過裡面有條紅鯉。

別人不知道，可姜長歲知道，他有個天生的本事，能看穿水面，水下面有什麼魚，多大的魚，他看幾眼就全知道了。這條紅鯉白天不露頭，到了半夜子時左右，它才到水面之上喘氣。那些小孩就是被它給拖到深水之中害了性命，把它除了也算為民除害。

姜長歲這輩子什麼魚都見過，這條紅鯉他也知道來歷。這條紅鯉叫赤鏈，不是俗物，起碼活了兩百多年，普通魚類活不到這麼多年，可這條魚就活了過來。因為它吃了這水中的一個禍害，得了那個禍害的靈性，才能活這些年。那各禍害是條紅蛇，紅蛇不罕見，罕見的是這條紅蛇頭上長雞冠子。不但如此，它還能發出嬰孩哭聲。若想害人，它便伏在水旁，發出嬰孩啼哭聲，引誘好心人來瞧，等到好心人到了坑邊之時，它便將其拖入水中做了腹中之物。

那條紅鯉本就是個俗物，原本顏色與平常魚類無異，無非就是活的年頭長點兒罷了。有一次被人釣上之後，拿到街面售賣，因其個頭大，吸引不少人來看，有個善人買了去，拴上紅繩之後，放入水中。

多少年後，這條魚再次被網出水面，有人見它鰭上有紅繩，明白這是某位善人系的。於是打魚人敲鑼挨街叫喊，說自己有條大魚身上有紅繩，希望有善人買下放生。津門大戶都喜歡當善人，有戶人家買了去，繫上兩根紅繩之後，再次放生。不想許多年後，這條魚又被網住，兩條紅繩已經成為稀罕物，何況是如此大一條魚。打魚人賣了個好價格，這條魚被人繫上第三根紅繩之後，放入葦子坑。因葦子坑常年出人命，希望這條魚能鎮住坑中害人的精靈。

這條魚入水之後，跟那條紅蛇成了冤家，兩個靈物都想吃掉對方。結果這條魚計勝一籌，趁著紅蛇沒留神之時，將其整條吞進肚子，那條蛇在它腹中不死，竟將蛇頭從魚嘴之中探了出來。兩物最終何為一物，大魚變得通身赤紅，成了赤鏈。

這東西自此後有了道行，但赤鏈不是那條雞冠紅蛇，不能發出嬰兒哭聲，因此無法引誘大人，只能到了天熱之時，趁著小孩來坑邊洗澡，將其拖入深水之中。好在此事後來引起警覺，到了天熱，大人將孩子看管的緊，不讓他們去葦子坑洗澡。這條赤鏈吃不到小孩，因此道行大減，但它已活了二百九十九年，若再有一年，便可形成邪祟，到那時便可出水面害人。今夜該著它命絕，姜長歲來釣它了。

姜長歲在坑邊轉來轉去，兩眼緊盯水面，偶爾抬頭看看滿天星斗，以此來判斷時辰。今晚也怪了，子時已經過去了，已至丑時，可那條赤鏈還沒露頭，莫非它知道有人要害自己性命，不出來了嗎？

就在姜長歲心急上火之際，就見水面泛起一個大大的漣漪，在漣漪之中，出現紅色的大魚的身影。

「好了，赤鏈出來了。你也別怪我心狠，這些年你害了這麼多人，也夠本了。我不除了你，你將來定然還要害更多人，我姜長歲今日要為津門父老除邪祟了。」

說時遲那時快，就見三手大聖姜長歲將布口袋打開，將那個混合著干肉的麵糰拿出來，而後將半瓶酒倒在麵糰之上，再將麵糰穿在鐵鉤上。而後鬆開粗麻繩，旋即將鐵鉤丟入水中。

聽到動靜，那條赤鏈快速往水下沉去，水面之上已經看不到赤鏈身影。姜長歲也不著急，他將麻繩一端死死纏在腰上，單等赤鏈咬鉤。他心裡明白，有了劉一手給自己的這塊干肉，赤鏈管保咬鉤。

姜長歲想的沒錯，約莫一炷香的工夫，突然麻繩快速動起來，赤鏈咬鉤了！

赤鏈知道自己貪吃中了招，可為時已晚，魚唇被大鐵鉤子勾住，死活掙脫不了。任何生物都一樣，為了活命必然要做垂死掙扎。它拚命甩動身子往下拽，想要將坑邊之人拽下水，只要把人拽到水中，便可要其性命。

姜長歲兩隻手死死拽著麻繩，用力往岸上拖。平常人若是釣上大魚，有一招叫做「溜魚」，說到底就是人與魚鬥智斗勇鬥力氣，最終大魚被「溜」到筋疲力盡之時，便可將其拖出水面。可赤鏈不是俗物，對它使用「溜魚」這招絲毫沒有。只能跟它比力氣，誰的力氣大，誰就是最後勝利者。

姜長歲儘管被稱為魚神，但也是凡人，不過是比別人更會釣魚罷了。論力氣，他不是赤鏈的對手，哪怕比赤鏈小一號的魚，在水中拚命用力，普通人也難以招架。

魚在水中拖，人在坑邊拽，一人一魚算是死磕上了，誰也不肯讓步，誰讓步誰就丟命。就在千鈞一髮之際，姜長歲突然腳底一滑，因重心不穩旋即摔倒。赤鏈見此，更加用力拖拽，勢必要將姜長歲拖下水。

姜長歲如小孩拽死耗子一般，瞬息之間便被拖拽到坑邊，若進了坑中便只有死路一條，想逃都逃不了。

姜長歲心說不好，我命休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