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章:雲府之中出義士,三軒班裡有故人

五一章:雲府之中出義士,三軒班裡有故人

書接上文。

小玉寶訴說愁心事,一語驚醒夢中人。從張老八手裡拿走盒子者並非旁人,正是天津衛首戶雲東升雲二爺。

在三庭子心中,雲家的人全都好似神明,保佑天津衛一方水土。在他家諸多匾額之後,有塊津門父老敬贈的一塊善匾,上寫四個金燦燦大字「佑我一方」,當時三庭子就在送匾隊伍之中。

庚子年,洋鬼子從大沽口登陸,而後一路殺到天津衛,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津門落入鬼卒之手,不時便要血海濤濤。道台大人見大事不好攜家帶口跑沒了影,津門沒了主心骨,這可如何是好?

萬難之中,一位八旬老者出面喝止洋兵獸性,怒斥洋兵與禽獸無異。他要以老邁之軀為津門父老伸張正義。古稀之年、耄耋老者不畏強暴,大義凜然,堪稱世人一楷模,津門一義士。

洋兵一瞧,不但不打不罵,反挑起大拇指,大叫「外人勾搭」。老者一聽此言,訓斥洋兵無禮,我大清國乃禮儀之邦,怎可與外人勾搭,要勾搭也只能勾搭自己人。你等洋兵,不知教化,老朽羞於爾等勾搭。事後才知,洋人謂之「極好」,便說「verygood」,他老人家那懂得洋鳥說話,還以為洋兵罵人呢。

此老者非別,正是雲二爺的老爹雲子玉,老人家以八十高齡與洋人對峙,洋人見其儀錶不凡,愣是把他當成大清國的大人物了,非要讓他代表清廷與自己談判不可。沒曾想雲老爺子竟一口答應,一面代替道台大人與洋人交涉,一面安撫順民百姓。洋人喜歡他,誇他懂禮儀,用了個新鮮詞兒在他身上,這詞兒叫「文明」,雲老爺子自此成為津門第一位文明人了。

洋人自稱大清不講理,唯有暴力才是其能聽懂的唯一語言。元老爺子當面反駁,從三皇五帝創世一直講到同治九年津門父老火燒望海樓,老爺子口沫橫飛一番慷慨之詞竟把洋人驚的啞口無言。他自認為用語言降服蠻夷,哪曾想對方說了一句話差點沒把他氣死。

「您說的什麼,我們聽不懂!」

得,廢話半天,茉莉花喂牛了。

事後,津門眾賢攜萬民送了「佑我一方」的善匾給雲家,雲家自此又多了一張光宗耀祖的匾額。雲子玉老爺子滿心歡喜,認為自己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大好事。結果開心沒三天,老爺子的魂兒讓洋鬼子「取影」了。

那天,道台大人親自來請,說德國統帥指名道姓要雲老爺子賞臉吃個便飯。洋官兒請客,天下少有,本想不去,與禮儀不合。老爺子為了彰顯自己身份不在洋人面前現眼,把年輕那會子穿戴的朝掛找了出來,頂戴花翎、頸掛朝珠,乘四人小轎到了德國統帥臨時辦公處。到了一瞧,人家早早在門外恭候大駕呢。

雲老爺子洋洋自得,洋人親自出門來接,就連道台大人都沒這個待遇。

剛一落轎,德國統帥上前跟其握手,而後嘰里咕嚕說了一通鳥語。

通譯告知雲老爺子:「洋大人想借你這套官服穿穿,不能白穿,人家那套德國大元帥服也借給你穿穿。」

不等雲老爺子開口,上來倆人三下五除二就把他這身行頭給扒了,又沒等他說話,那套鑲金掛銀的德國大元帥服披在他身上了。

剛套好,突然之間面前噴出個大火球,把老爺子嚇了一跳。就見不遠處有個洋人一手舉著個「鍋蓋」,腦袋鑽進一個罩著黑布的大盒子里,那個火球就是從這個「鍋蓋」裡面出來的。完了,洋人施了法,把雲老爺子的魂兒「攝」走了。

回府之後,雲老爺子老淚縱橫,拉著兒子云東升的手,說自己命不久矣,洋人用個盒子把他的魂兒拿走了。他聽人說過,洋人有個玩意兒叫「像匣子」,專門取人魂魄,人被那個火球照了之後,身形就到了一張四四方方的紙片上。他嘮嘮叨叨交代完後事,而後兩眼一翻,兩腿一蹬歸了西方極樂。打這天開始,雲家交到雲東升手裡,雲二爺效法先父雲老爺子,處處袒護津門黎民,在津門百姓眼中,這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善人大好人大義人。

怎麼從小玉寶口中說出的雲二爺讓人覺得這麼虛偽,這麼骯髒,這麼歹毒呢?不對,不對,不能聽她的話,不能讓她敗壞了雲二爺的名聲。

三庭子下定決心,他不得罪小玉寶,小玉寶讓他幹什麼他就幹什麼,但害雲二爺,敗壞雲二爺,欺騙雲二爺,算計雲二爺的事兒他絕對不能幹。

小玉寶見他一連惶恐的表情,知道他心裡怎麼盤算的。她在三軒班嘛樣的人物沒見過,閱人無數還看不出你個混混的心眼子。

「大侄兒,興許老姑我說的話你不信,我也沒讓你信。你就記住了,千萬別輕易信人,別干讓人賣了還替人數錢的傻瓜事兒。」小玉寶這番話說的語重心長,大有一番長輩關愛晚輩的感覺。

「大姑,您的話我聽著呢,您老放心,我是性子直了點兒,可我不是傻子。」三庭子言語之中帶有感激的口吻,「對了大姑,您說盒子在雲二爺手裡,您該不會讓我去幫您要吧?您也知道,我這種身份跟人家沒法搭話。我沒進衙門之前去過他家一趟,門房連大門都不讓我進。就算我見到雲二爺,直接開口跟人家要,人家也不能給我。我翻牆去偷,可我是混混不是臭賊,撬門擰鎖的勾當我幹不了。明著去搶,不讓看家護院的把大胯打碎了不算完。難,萬難。您老主意多,要不您給我支個招?」

三庭子說的都是實心話,話語之中帶有三分哀求。

小玉寶莞爾一笑:「這孩子,你哪是性子直啊,你是性子急。我嘛時候開口讓你去找他要了。」

「咦,不讓我去要啊,那您要我幹嘛?」三庭子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猜不出小玉寶葫蘆里賣的什麼葯。

這時候就聽車外的順子喊了一聲:「二姨,到家了。」

三庭子趕緊掀開車帘子往外瞧,外面熱鬧非凡,抬眼瞧見一塊大大的金字招牌,上寫「三軒班」。

這地方三庭子來過一次,那次餘二爺跟曹二爺開戰,他來這裡找過曹二爺,這是他第二次來。

三軒班,天津衛有名的好地方,這裡面有天津衛模樣最俏皮的姑娘,要肥有肥,要瘦有瘦,要高有高,要矮有矮,凡人到此,不用修仙,一時三刻管保讓你成神仙。達官貴人、公子王孫、登徒浪子、斯文敗類……到了這裡,生、旦、凈、末、丑,神仙、老虎、狗,管保讓你現原形。可這好地方不是什麼人都能來的,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窮哈哈也想來此處當神仙,想瞎了心吧您老。

順子扶著小玉寶下了車,車把勢把車趕到後院。順子扶著小玉寶往前走,三庭子跟在後面走了幾步,不動勁兒了。再有十幾步就進門了,這是自己配來的地方嗎?

「哎呦,大當家回來了。」一個四十來歲的高個子跑過迎接。

「回來了。瞎老豁,讓你乾的事兒干利落了嗎?」小玉寶詢問。

「當家交給我的事兒,哪敢不麻利,都置辦齊全了。」

「呀,你怎麼站那兒不動勁兒了。幹嘛呢?進來啊。」小玉寶回頭對著三庭子喊了一嗓子。

說完話小玉寶進去了,三庭子兩條腿就跟灌了鉛賽的,根本邁不動步。瞎老豁跑了過來,嬉鼻子笑著說:「爺們兒,這是幹嘛?邁不開步了啊,這是好地方的,天津衛的老爺們兒哪一個不想往這裡面鑽,如今白讓你進,你還牛氣了。你走不動啊,來,我攙著你走。」

說著話,瞎老豁伸手往他腋下一托,架著他就往裡面走。好嘛,這哪是攙啊,這純屬連推帶拽啊,跟綁票沒嘛分別。

三庭子被瞎老豁一把拽到大廳,他瞪眼一瞧,媽啊,真俊;提鼻子一聞,娘啊,真香;爹啊,您老人家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這麼多花蝴蝶吧?粉紅骷髏,勾魂攝魄,妖界?仙境?神仙窩?歡樂場?天下第一的好地方。這下算是開了眼了,出門讓馬車碾死也值了。

三庭子被這些姐兒們迷的痴傻了,瞎老豁一瞧他這幅德行,用力朝他腦門子拍了一下。

「想嘛呢?這還哪沒到那呢,人想傻了,真沒出息,窮命!麻溜的吧,還讓八抬大轎抬你不成?」

瞎老豁這番話忒是損人,可三庭子並不介意,人家說的對,自己就是窮命。

三庭子不敢多看,也不敢多聽,更是憋住氣不敢多聞,生怕一會就謎了心境,犯了痴獃。

瞎老豁前面走,他後面低頭跟著,繞來繞去,到了後院。後院清凈多了,與前廳天壤之別。

到了一間小屋前,瞎老豁朝著裡面說了聲:「大當家,我把這傻小子給領來了。」

「來了就進來吧,磨嘰嘛?」

房門一推,三庭子邁步進了屋。瞎老豁沒跟進來,他把房門一關,自己走了。

屋裡擺設講究,極為典雅華貴,有錢人住的地方就是跟自己的破土屋不是一碼事。

「大侄子,我給你引薦引薦。」

屋裡除了小玉寶和順子之外,還有兩個人,這兩個都是壯漢,一個歲數大點,看上去四十開外,人高馬大,看著孔武有力。一個年輕點兒,看模樣不到三十歲,長得一臉憨厚。兩人看穿著打扮挺俗氣,不像有錢人,倒像北郊的莊稼漢。

「來,大侄子,先見過這位。」小玉寶走過來拉著三庭子肩膀,向他引薦那位年紀大的,「這是我老哥哥,儘管不是親兄長,但比我親兄長還親。我管他叫徐二哥,你管他叫聲徐二爺吧。」

「徐二爺,給您請安。」三庭子彎腰施了個大禮。

「別叫二爺,受不起。叫二哥吧,親熱。」這人說話大嗓門,言語之間帶著親熱。

「行啊,我二哥讓你叫嘛你就叫嘛吧,不過是個稱呼罷了。」小玉寶也沒反對。

「來,這位是我老兄弟。姓趙,他跟徐二哥是盟兄弟。既然徐二哥讓你喊他哥哥,你就喊聲趙四哥吧。」

「趙四哥,跟您見禮。」三庭子又是深鞠一躬。

「使不得,貴賤使不得,我就是個莊戶人,哪敢受您城裡人的禮數。」

說完話,這人給三庭子回了禮兒,對著三庭子深鞠一躬。

小玉寶咯咯笑,這事兒鬧的,都是實在人,誰也不裝大尾巴鷹給自己抬身份。

要問這二位是誰啊,不正是小南檯子的徐老禿和老四趙福生么。趙老四早些日子家裡遭了災禍,他在野外拿砍刀砍了一條怪蛇,結果他砍了那條怪蛇幾刀,他老婆孩子就挨了幾刀。人被砍成一塊一塊,好不凄慘。趙老四差點也跟著老婆孩子走了,多虧有盟兄徐老禿勸解,這才不尋死了,留著這條命找出始末原由,他要還老婆孩子一個公道。

可這麼長時間過去了,絲毫頭緒都沒有,他去了好幾次當日砍怪蛇的地兒,可那條怪蛇一點蹤影也沒有。他在夢中得知自己妻兒的慘死跟上輩子作孽有關,可上輩子究竟造了什麼孽,他一概不知。著急也沒用,只能聽天由命了。鬱悶難過了好長一段日子,他精氣神才算徹底緩過來。徐老禿整天去找他,讓他陪著自己趕大車送貨,嘴上說是找個伴兒在道上聊天解悶,實質就是為了開導趙老四,讓他別沒事走心思,若是有了心魔,定然入了魔障。

前天,徐老禿替小南檯子的尤三爺去北門外一家糧油店送油,他讓趙老四跟著,說是到城裡耍耍,去魯菜館子開開葷,嘗嘗九轉大腸是嘛味兒。

把油送完之後,徐老禿讓糧油店幫忙照看馬車,他帶著趙老四瞎逛游。結果走著走著,被個女人從背後喊住腳。回頭一瞧,正是小玉寶。

徐老禿、趙老四一瞧,這不是玉芝嗎?他倆哪知道人家現如今叫小玉寶了。

小玉寶把二人帶到班上,領到自己屋中,趴在地上就磕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可算見著親人了。

她說自打三河石奶奶把三軒班的邪祟除掉之後,自己一直想過去看望二人,可死活就是脫不開身,只能打發瞎老豁拿點東西去代自己看望看望。前幾天正要去看看,結果出了事兒。她把紫檀盒子被十六紅拿走的事兒原原本本說了出來。在她心中,徐老禿跟趙老四,一個是自己親哥哥,一個是自己親小叔子。天底下只有他倆值得信任了,除了他倆再沒別人了。

她求兩人留下來幫幫自己,徐老禿和趙老四見她心誠,打發人回去送個信兒,二人索性留了下來。他倆都是莊戶人,見不慣這些風流姐兒,因此整天在後院待著,一步也不往前面去。小玉寶告訴他倆,這事兒需有個幫手,自己已經找好,一半天就帶來。今個兒帶來了,就是三庭子。

幾個人見過之後,小玉寶讓順子擺了酒席,四個人邊吃邊聊。小玉寶只說閑事,絲毫不提小盒的事兒。儘管滿桌珍饈美味,但三庭子吃不下去,他心裡有個惦記。他惦記自己那幾位鼠友呢。自己在號子這些日子,也不知家裡現如今嘛情況了。他想走,可抹不開面子,不知道如何開口。

小玉寶看出他心思,問他有嘛心事。三庭子支支吾吾說想回去看看,自己那間破屋儘管沒寶貝,但也不踏實。有道是破家值萬貫,好久不回家,屋子塌沒塌都不知道。

哪曾想他這番話說完,小玉寶立馬答應了。讓他回去看看,轉天務必到這裡來找自己。另交代他來的時候別走前面了,人多眼雜。後面有個小門,一會讓順子送他出去,把道記熟了,以後來去都走那個小門。

三庭子如獲大赦,說了幾句感激的話,拜別徐老禿與趙老四,隨著順子出了小門,而後一溜小跑到了自己那套破屋之前。

「鼠友啊,鼠友,我三庭子逃離火海了,我可想死你們了!」

一想到馬上就要見到鼠友了,三庭子滿心歡喜。等到他把破門打開之時,突然一種不詳的預感撲面而來。趕忙進屋一瞧,結果不看則看,看罷之後,他兩眼一翻,險些昏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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津門怪談之五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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