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夢境茫茫自開懷(3)

第23章 夢境茫茫自開懷(3)

第23章夢境茫茫自開懷(3)

那老掌柜正在起筆記賬,聽見這聲音,抬頭朝她看去,笑的可親:「回來啦,快進去洗洗手,吃飯了。」

勺子眼眸一濕,腳下剛動,又定住了,搖頭:「爺爺已經回老家了,你不是……」

耳畔漸起滄桑之音:「是和不是,又有什麼關係,你最想的,不是這樣么?」

勺子恍惚片刻,老掌柜又笑道:「還愣著做什麼,大夥都在裡面等你呢。不吃飽飯,還怎麼守護客棧呀?」

「守護……客棧……」

勺子往裡面看去,辛娘葫蘆哥他們都坐在那,搶著飯菜吃,笑聲飄搖,撲進耳邊。身子輕輕被人推了推,耳邊又起魅惑之聲:「去呀,快進去吧。」

其實這不是夢境……就算真的是夢境,也沒關係,可以和爺爺一起,和大家一起在這客棧里住下就好。

只是邁開兩步,卻覺裡面少了個人。她凝神緊盯,想不起是誰,但確實是少了一個呀。

一個很重要,非常重要的人。勺子步子凝滯不前,看了許久,心頭空落,是少了……書生不在……

那個弔兒郎當可是關鍵時刻卻總是陪在一旁的書生不在。

提起的右腳又往後挪去,還未挪開,身子猛地被人一推:「快進去。」

她幾乎往前摔去,眼見臉離地面貼近,忽然被人撈住,攬進溫熱的懷中,抬頭看去,不正是那弔兒郎當的書生。

書生低頭看她,面色微擰,抬手拭去她臉上的淚,笑道:「不哭,我在這。」

勺子心頭一震,伸手抱住他,不知道為什麼哭了。她剛才是很想進去,和爺爺和大家一起,和客棧一起,可是她沒看到書生。

書生身體緊繃,算起來……這是勺子第一次主動抱他來著?他輕輕吸了吸鼻子,視線凝聚,看著那如真景的夢,構築的如此宏大卻無半分破綻,恐怕連仙人進了這裡都難以逃脫,直接沉醉夢中。可勺子竟然這麼快就脫離了幻境,不被它所迷惑,明明靈力還沒回來。他低頭問道:「剛才你怎麼沒進去?」

勺子看他:「沒在裡面看到你。」

書生一頓:「嗯?」他看了看裡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

勺子也看了一眼,爺爺還在算賬,胖葫蘆他們吃的正開心呢,還朝自己招手,頓時有種鬼招魂的感覺,心裡發毛,又抱的緊了些:「爺爺和辛娘他們都在,可就是沒有你。總覺得不對勁,就出來了。」

這是說明自己在她心中的位置很重要麼?書生笑了笑,心裡舒暢極了。勺子左右看看:「我們是在幻境里嗎?」

「是夢境。」

「有什麼不同?」

「幻境由施術者所造,夢境由被施術者所造。前者只要入鏡者都能看見,但後者卻只有自己才看得見。」

勺子擰眉:「可是元兒家還有何老爺的我都看見了。」

書生笑道:「因為你是夢魔的新獵物,他身為主人要你看見,也很簡單。你剛才如果踏進去,就成為了他的新獵物,生生世世活在自己的臆想中。」

「所以那些得昏睡病的人其實都是活在自己的夢境里了?」

「嗯,被自己的夢吸收完精氣,在人間又無法進食,最後枯竭死去,被自己的夢給殺死。」

勺子抖了抖:「到底是誰這麼可惡,竟然做這種壞事。」

「這不是壞事。」

聲音如洪,震響整條青石路,勺子抬頭看去,卻看不見人,頭頂的青天白日已滿是白霧,看不見盡頭,徒增了詭異,不由抱的更緊。

「這是他們自己選的,夢由己造,他們願意入夢,願意永世活在裡面,何錯之有,如何算得上是壞事?」

勺子齜牙:「剛才你還推我來著,我分明是不願意進去的。你推我一個,難道敢說其他人你沒有動手嗎?到底是什麼妖怪,快點出來,不要裝神弄鬼。」

「老夫非妖,我乃堂堂一方土地公,以世人福德為重,你若入了夢境,將美夢至死,老夫只是助你一臂之力。」

「呸,這裡根本沒仙氣,竟然還敢自稱是土地公,有這麼鬼鬼祟祟的土地公嗎?」勺子扯扯書生胳膊,「掌柜的,把它揪出來揍一頓,打醒了就能討回何老爺的銀子了。」

書生眨眨眼,勺子來這不是為了造福整個狀元鎮而是……竟還是為了客棧。所以客棧果然才是最大的第三者啊,他暗嘆,還沒有爬到勺子心目中的第二位位置就被人霸佔了,頓感心酸:「快出來吧,心情不好,不然真會把你揪出來揍一頓的。」

那自稱是土地公的仍未現身,被客棧插足的書生很不開心,非常、非常心酸,他左腳微抬,輕輕一落,卻震的天崩地裂,天穹直掉塵埃,地上豁然裂開七八道裂縫,周邊幾乎全部碎落,唯有兩人腳下完好,瞬間如立孤島。

勺子的嘴「哦」圓了,書生又開啟「橫行霸道」模式啦,她咽了咽,誠心道:「掌柜,跟你是同一陣營的感覺真好。」

可是那土地公還沒出來,書生又抬了抬腳掌,再震。這回不是孤島四周沉裂,而是聽得耳邊咔嚓一聲,整條街道覆滅,然後勺子就看著客棧也徹底沉了,雖然知道是假的,但還是很心痛呀。

終於有人從那地下爬了上來,先是露出腦袋,滿頭銀髮,符合勺子認識的土地公模樣。鑽了出來,身形卻不矮小,也沒拄個葫蘆拐,再看臉,驚的嘴巴又成「哦」狀,竟然是那賣糖畫的老爺爺!

糖畫老人一身白衣,銀髮白須,連眉毛都是白的,目光鎮定的看著兩人,淡聲:「老夫沒做錯任何事,只是奈何鬥不過你。但就算你將我擒住,我也不會屈服。」

勺子盯著他,那糖就是引人入夢的媒介么?所以這就是為什麼每個昏睡病的人都有個共同點——在客棧附近出現過。她白天的時候懷疑過是糖畫老人,可是他身無仙氣也無妖氣,仔細一想……他根本連凡人的氣息也沒有!她倒抽一口冷氣:「你的真身到底是什麼?」

老者笑笑:「土地公。」

「土地公都是仙人,雖然是小官,可也有仙氣,你根本沒有。」

老者瞳孔一縮,書生說道:「你是土地公,卻是凡人所奉的土地公,並非仙界記錄在花冊上的,所以你沒有仙氣,也非妖,更非鬼。說起來,是凡人各種執念香火所鑄造的形態,而無真身。」

勺子還是第一回見到這種「仙」,並不太懂,跟小蓮花燈似有相似,都是因執念而生,但小蓮花燈是有真身的,這人卻沒有。不過說起來,凡間確實有很多這種凡人拜封的土地公,但活生生站在眼前的她還是第一次見:「你既然是因人成形,那為何要害他們一世入夢?」

他緊閉雙眼,搖頭:「我沒有害他們……那夢是他們心中所想啊……」

他的聲音很無助,甚至因為知道無法敵過他們,自知時日無多,而有些顫抖。他怔怔看著兩人,眸色突然變了。

只是片刻,勺子聞到一股很甜的糖味,甜的入了心。可是漸漸的,那香甜卻有些酸,甚至有些苦,苦的……同樣到了心底。

恍惚中,書生伸手附在她抱緊胳膊的手背上,蹙眉看著他打開夢境之界。明明知道這些對他沒有用,為何還……

隱約的,老人嗓音蒼老而深沉:「入夢吧。」

書生微微一頓,再看眼前,才明白他的用意。這裡,分明是他自己的夢,或許說是……糖畫老人的往昔。

糖畫老人虔誠地低語著三個字,抬眼看去,又看見了自己的百年過往。

天慶十年,東城開了條皇道,又可言商路,一時兩旁街鋪如春臨大地,各色鋪子如花綻放,寸土寸金。而風雨橋,也是那個時候架起的。

但凡是野外之地,便會有人堆積幾個石頭,然後點上香,就當作是神靈供奉起來,實則不過是凡人求個安心罷了。建造風雨橋時,恰好那裡有個小小不過小腿高壘砌的石頭堆,面前也插了些香火。尋道士來看了,說是土地公,留著好。於是就將那石頭堆建成半人高的小廟,當作土地公供奉起來。

只是那土地公在凡人的香火熏陶下,漸漸有了靈識,成了個非仙非妖的靈物。他每日的樂趣就是看著凡人和妖物魔物從橋上經過,偶爾還有人跳橋,或者是在橋上對罵,各種各樣都有。

這日凌晨,他正睡的香,鼻尖忽然嗅到煙火味,睜眼看去,就見一個姑娘跪在前面,燒了幾柱香,輕聲:「保佑三郎能考上狀元,保佑三郎能考上狀元。」

一連念了好幾遍,這才離去。他打了個哈欠,繼續睡覺。雖然他能幫人,但不過是幫人找找小貓抓抓小狗程度的,所以許了心愿也是沒用的。

第二天凌晨,那姑娘又來了。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個月,在他幾乎習慣了那個姑娘每天準時準點來的時候,卻再沒見過她了。又過了五六天,終於見她出現,正高興,卻沒看到她手上有拿著香燭,神色恍惚的走到橋那,踩上石欄杆,縱身一躍,跳如急湍中。

他驚了驚,愣了片刻,立刻去救她。如果她真的被列入生死薄中,他救了也沒用。所以他救她不算擾亂陰間,不怕被鬼差追責。

他守在一旁看著那姑娘,長的挺好看,怎麼就尋了短見。他頓了頓,想到她這一個月來許的願,難道……那叫三郎的人沒有考中?

那姑娘昏迷醒來,見了他,驚醒坐起。他笑了笑:「我路過,見你跳河,就救了你。」

她頓了頓,掩面哭道:「為何要救我……讓我死了吧。」

他皺眉:「人間不是有句話說,好死不如賴活著。有什麼事要讓你尋死覓活的,不如……說說吧,或許我可以幫你。」

姑娘哭聲漸止,哽咽:「我本是寒門小戶家的女兒,與鄰家男郎青梅竹馬,情投意合。後來我爹經商賺了大錢,便不許我和他往來,還要將我許給別人。爹爹說,若三郎能考中狀元,就同意我們的婚事。可是三郎卻未考中,爹爹前日就給我找了人家,後日出嫁。三郎得知,一病不起,徘徊鬼門關。我想,若是如此,我也不想再苟活。」

他嘆息一聲:「原來如此……只是這樣死了,實在可惜。」

那姑娘輕笑一聲,滿是無奈:「可又有什麼辦法……」

他默了默,這種左右人間姻緣的事……他改變不了,許久黯然道:「我幫不了你,對不起,姑娘。」

那姑娘反而強笑安慰他:「這事與您無關,不必自責。」

說完,緩緩起身離開,背影十分落寞。他看著那姑娘,忽然覺得自己很沒有用。關乎生死的事他管不了,左右姻緣的事他也管不了。他不敢去打聽那姑娘的消息,他怕得知後續,比如姑娘死了,三郎也死了,或者她過的不好……總覺得,辜負了她連續三十二天都來上香的堅持。

過了很久,旁邊搭了個茶棚,閑侃的人很多。不知怎麼就說到了某個大戶人家的姑娘。一人嘆氣:「那林家姑娘長的好,脾氣也好,怎麼就嫁了那齊家不成器的公子,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真是白瞎了這麼好的姑娘。」

另一人問道:「不是說當初不肯嫁嗎?」

「說是她娘以死相逼,那姑娘就嫁了。那齊家公子不知是從哪聽說林家姑娘有個老相好,待她十分不好,後來呀……唉,那姑娘瘋了。」

他心頭一個咯噔,瘋、瘋了?

「我倒聽說好像真是有個情郎,去考科舉,卻名落孫山,後來病死家中。真是可惜呀,活生生斷了兩個人的活路。」

他越聽越不是滋味,如果當初他出手了,該多好……可就算如此,也沒有辦法改變啊。

唉。

他竭力讓自己忘掉這件事,後來就真的慢慢忘了,畢竟那麼長久的時日。只是他非仙非鬼,年歲也會漸長。過了很久很久,已經是個中年人。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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芍藥客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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