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夢境茫茫自開懷(2)
第22章夢境茫茫自開懷(2)
勺子擰眉看他,這會的書生分明還是很正常的,以後她一定要把酒藏的好好的。見他抹完藥膏還攤手在那淤青上面對手指,臉立刻黑了:「毋庸置疑這確實是你的傑作。」
書生倒是沒笑:「以後不會了。」
見他一臉肅色勺子倒不習慣了,她怎麼好像習慣了書生弔兒郎當的模樣。這一定是錯覺,分明嚴肅的人才更讓人安心。
書生忽然想起來,又仔細對比了一下那五指印痕,摸下巴:「當時到底是什麼姿勢,能抓成這樣……勺子你的唇怎麼破了?要抹藥膏嗎?」
昨夜陰霾立刻席捲心頭,勺子憤然掀桌:「你好意思說!我要跟你決一死戰!」
「……」
窗外眾妖紛紛搖頭:「老大這是作死的節奏啊。」
勺子當然還好好的,把書生轟出去后,倒床就睡,然後發現昨夜糾結了那麼久的事竟然心無芥蒂了,書生還是那個書生。翻了個身,她又覺不對,他正常了跟自己有什麼關係!
翻來覆去想不通,乾脆不想了,呼呼大睡過去。
清晨醒來,拿著臉盆去打水洗臉,發現手上的瘀痕都不見了,藥膏果然很神奇。洗漱乾淨后,她蹦到廚房拿菜籃子,去購置一日食材。
狀元鎮雖然不大,也不是主要的商道,因此並不算太熱鬧,況且時辰還這麼早。
勺子蹲身仔細挑揀蔬菜,那幾個賣菜大嬸如往常說起街坊的大小事來。買好菜,又去肉攤,又聽見同樣的事,這才抬頭:「好幾個人都沉睡不醒?」
那屠夫邊給她剁排骨邊說道:「是啊,東家秦嬸,雲巷張哥,元兒他娘,還有松三媳婦,老椒他爹,不知道怎麼的,就沉睡不起了。」
旁邊一人道:「你說的幾人,平日里就不見得精神,不是那出事就是這鬧心,喊死喊活好幾回了,指不定是做了美夢不肯醒咧。」
屠夫瞪眼:「去去去,跟道士混過兩天就滿口胡言亂語,做夢能做到醒不來嗎?」
眾人一番說笑,勺子微皺了眉,提過骨頭和肉回去。突然這麼多人沉睡,恐怕不是巧合,難道又有什麼妖魔鬼怪進了小鎮?乖乖,可千萬不要跟客棧扯上關係,也別讓她碰到。這幾個月來她都成助人為樂的花妖了。
抱著這次一定不管閑事的念頭,勺子拎著菜籃子愉快的回到客棧。只見門柱一側那糖畫老人又擺了攤子,正在點火燒糖漿的爐子。
老人抬頭看了她一眼,笑的十分慈祥,一瞬間勺子就想起了老掌柜。要是爺爺還在這,那該多好……她那個時候如果就出來做小二,努力跟爺爺一起守護客棧,那爺爺決定要走的時候,她就能勸他留下了。
正想的入神,忽然有人搖了搖她,輕喚:「勺子。」
她茫然回頭,是掌柜,可卻不是爺爺,是書生。不由鼻尖一酸:「你出來幹嘛。」
書生十分無辜地看她吸吸鼻子進去,待她走了,才微微偏眸看那糖畫老人。糖漿已經化開,隱約飄散甜味,鑽入鼻中。書生眸色頓頓,聽見勺子在喚自己進去搬鍋子,這才進去。
不多久,就有個滿臉病色,衣著光鮮的中年人走了過來,喑啞著嗓子:「芝芝會喜歡吃的,給我來一個。」
糖畫老人淡笑:「請轉一副畫吧。」
男子轉了一隻猴子,老人澆糖成畫,遞給他,說道:「你也嘗一口吧,吃了,能忘卻憂愁。」
男子神色略有恍惚,低頭咬了一口,果真是甜進了嘴裡,緩緩甜入心底……憂愁似乎真的頃刻散去,再無病痛。
下人見他神色恍惚,提醒道:「老爺,該去訂酒宴了。」
中年人擺擺手:「你拿菜單給掌柜,我回去了。」
說罷,就拿著糖走了。下人搖搖頭,難道是病糊塗了不成。
勺子把骨頭放進大砂鍋,文火熬制,再添上些許藥材。等客人點湯麵時,這湯再澆灌上去,味道可好極了。而且起鍋時再放鹽,更能鎖住湯汁濃郁香氣。這樣取湯之鮮美,但同煮的肉卻不能入鹽味,若是主吃肉,便先放鹽,肉才更有味道。
才剛放入砂鍋,勺子已經能想到那肉湯了,聞著微微肉香,看著當早點的白粥配醬菜都覺得美味。等了一會不見書生進來,正要喚他,就見他進來,拿了一張寫滿菜名的單子,笑道:「何員外家要辦酒宴,在我們這訂了二十三道菜,後天一大早就送過去。」
勺子眼一亮,接過來一瞧,道道都是大菜,簡直是每個字都閃著錢,登時樂開了花:「沒問題,明天我去買食材,後天天不亮就起來做。」
接到這單子,勺子心情大好,加上今日客棧生意不錯,晚上趴在一旁看書生數銀子,眼都笑成了豌豆。書生偏頭看她:「手好了么?」
「好了。」勺子抬指抹了抹紅潤有傷的唇,「這還有點疼,藥膏呢?」
書生正色:「我幫你上藥。」
勺子嚴詞拒絕:「不許碰我!嗯,還有酒。」
書生負手望天,嘆氣。要是想得起昨晚做了什麼還好,被她嫌棄也心甘情願。可是他什麼都想不起還被嫌棄,用人間的話怎麼說來著,對,比竇娥還冤!
第三天一大早,勺子就起來做菜。因大部分都是冷盤,很快便做好。辰時就將食盒搬上馬車,駕馬送去何家。
到了何家,叩響門環,一會就有人來開。勺子笑道:「同福客棧送菜來了。」
那下人迎她進來,把菜搬到廚房,弄好了后,勺子說道:「共計四十五兩七十三文錢。」
那人說道:「這錢暫時沒法給,先賒賬。」
勺子眨眨眼:「我們是小本生意,不賒賬。」
那人無奈道:「我也沒辦法,老爺自從前天回來,說頭暈睡一覺,到現在還沒醒。可不就得了那最近鎮上都犯的昏睡病。錢庫的鑰匙在老爺那,我們哪裡敢去要錢呀。估計今天也沒酒宴開,等老爺醒了就把錢給你。」
勺子瞪大眼:「這可不行,誰知道何老爺什麼時候醒。」
那人嘿嘿笑了兩聲:「那有什麼辦法,姑娘有法子就把老爺叫醒啊。」
看著他一臉無賴,勺子真想揍他,氣道:「得了昏睡病也不讓人來告訴我們,現在還賴賬。」
那人將她推了推:「去去去,哪兒涼快去哪兒,這個月有沒工錢發都不知道了,還有閑情給你報信,再不走打你。」
勺子氣呼呼揚手要呼了他,想了想還是忍下了,要是她這一掌拍過去,她的菜錢就真的沒了。
書生正在門前打掃,就見勺子駛了馬車繞到後面,再回來時,氣沖沖的進來,連喝了幾杯茶,氣道:「掌柜,何家賒賬,說何老爺沉睡不醒,沒銀子付賬。」
書生微蹙眉頭,勺子氣得鼓腮:「今晚我就去探個究竟,看到底是什麼鬼魅在作祟,想欠我們客棧的錢,休想。」
那麼多白銀可不是說笑的,勺子心疼那錢,等天一黑,就準備去何府。推門出去,一步跨過欄杆,俯身往那邊飛去。
何府早就寂靜無聲,偌大的家連個看守的下人也沒。
自從何老爺得了昏睡病,管家帶頭懶,一眾下人也琢磨著要不要去偷鑰匙開財庫,拿自己的賣身契卷錢走。
勺子潛入何府,恰好就聽見幾人躲在房裡說這事,不由搖頭。一間間房尋過去,終於見到了何老爺。她站在床邊瞧著他,不見病色,也沒異樣,就跟睡著了沒什麼兩樣。
她俯身細盯,也沒嗅到什麼妖氣鬼氣,就連仙氣也沒。就這麼莫名的沉睡了?她撓撓頭,環視一圈這屋子,也沒奇怪的地方。糾結了半夜,她才離開。出了大門,摸摸下巴,去了那東家秦嬸,雲巷張哥,元兒他娘,還有松三媳婦,老椒他爹的住處,無一例外,都狀如沉睡,無絲毫異樣。
滿腹疑惑回到客棧,見書生屋裡的燈還亮著,勺子鑽身進去,和正捧著書看的書生對視一眼,微微皺眉,好像禮儀不對,又退了出去,敲門「我進來啦」。
「……進來吧。」然後書生就見她仍舊是穿門而入……他暗暗苦笑,問道,「夜探何家去了?」
勺子坐在圓桌對面,拿了茶壺倒水,嘆氣:「是啊,可是一點進展也沒有,還有其他幾戶說得了昏睡病的我也去瞧了,妖氣鬼氣仙氣都沒發現,你說怪不怪。」
書生笑了笑:「你把他們幾個人昏睡前的事都打探清楚,總會尋到共同點,往那共同點摸去,就明白了。」
勺子恍然大悟:「還是你聰明。」
書生嘆道:「明明每天喊我笨書生。」
勺子大方道:「那明天開始喊你聰明書生。」
書生失聲笑笑:「怎樣都好。夜深了,快回去睡。」
「嗯,笨書……」勺子頓了頓,欣然道,「掌柜的也早點睡。」
書生看著勺子笑意盈盈,如雨後碧荷不染瑕疵。轉眼她已邁著輕巧的步子離開,疾步帶起的風吹得仙袂飄飄舉,看得他頓了好一會。待她離去,這才將她剛才喝過的茶輕灑桌上,抬指摁在那灘茶水中,往後緩收。
那茶水隨著他的手指直流而下,還未到桌邊,明明還有一汪水,卻斷在一處,不能順著他的手指路線繼續走。書生又不死心的引渠,卻仍是無法讓水繼續流。良久才收起手,將桌上的水擦乾。
明明是自己可以很輕易解決的事,卻還是不得不讓她去自己化解。
雖然不甘願,可唯有如此,才能歸靈。
天還沒亮,勺子就出去打聽了,這會鬧市那可已經有不少人買菜。問了幾個得昏睡病的人的鄰居,可聽到他們去了何處,吃了什麼東西,又或者是拜過什麼神仙道士,通通都打聽了一遍。
書生剛開客棧門,就見那糖畫老人又坐在客棧一側,也不吆喝,似乎在靜靜等著人過來。他細看兩眼,恍如常人,難怪勺子發現不了。一會就見一身粉白衣裳的勺子從寬長街道跑了回來,恰似明珠美玉,額上還滲著細細汗珠,俏臉紅撲撲的,在朝陽柔光下,嬌艷無倫,看得他捂鼻偏頭,大清早的要不要如此刺激。
勺子快步跑前,差點撲停在他身上,抓了手滿目肅色,擰眉:「掌柜的快跟我進去,出大事了。」
她慌慌張張抓了書生的手,雖然力氣奇大緊握手腕,可是那細膩的掌握著,書生一點也不覺得疼。被她緊張兮兮的拉進錢櫃那,強扯蹲下,明眸滿是神秘,低聲:「不得了了,我打聽來打聽去,發現他們有兩個共同點。」
書生沉醉在她柔軟的手上,神色微恍:「你說。」
「第一就是他們都曾說過想死,可是要麼沒死成要麼就是沒行動。像元兒他娘,丈夫是賭鬼和酒鬼,經常打她,元兒娘上個月投河自盡,被人救了過來。還有何老爺,常年有病在身。後來何夫人病死了,他覺得是自己害得她染病,十分愧疚,怕自己唯一的女兒也染病,就送到山莊去了,每天都神思恍惚,牽挂女兒,過的並不開心。」
書生點點頭:「第二個呢?」
勺子苦著臉道:「第二個就是,他們在昏睡前,無一例外,都走過我們門前那條路。而且距離基本都在我們這附近。我四處打聽時,發現他們看我的眼神很奇怪,然後紛紛離我很遠……還說……我們客棧有妖怪,就是因為妖怪作祟,才讓他們得了昏睡病。」她憤然道,「我們客棧哪裡有妖怪,氣死我了!」
書生眨眨眼:「我們客棧確實很多妖怪。」
勺子也眨眨眼,一想好像也對,片刻又堅定搖頭:「我們才不會害人。」
書生笑笑:「那時間呢,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勺子收回手,摸摸下巴:「唔,好像是一個月前發生第一起,後來陸續……」說到這,眉頭又擰的更緊,「好像是我們取了鳳凰七彩羽毛回來后,該不會是鳳凰來報復狀元鎮了吧?」
「鳳凰自視甚高,不會踏入人間的。而且七彩羽毛還可再造,就算真的是來報復,也不會等那麼長時間。」
勺子抖了抖:「也對,要是它們出手,想必整個小鎮早就被夷為平地了。」
她百思不得其解起身,瞧向青石路鋪就的大街上,看來還得再縮小範圍。正看的出神,就見一個孩童手裡揚著糖畫歡快的跑過,一陣清甜飄來,沁人心脾,要是一直這麼歡樂該多好,然後客棧也一直……
她猛地回神,眉頭蹙的更緊,繞過錢櫃出去。她想起了憂思雨,當初雨和尚出現的時候,整個小鎮如籠陰霾,將每個人心底最陰暗的一面都引誘了出來。如今也是,聞到那甜味,就總想著「如果能……該多好」,簡直有種誘人入鏡的感覺。
她摸摸下巴,往外走去。
糖畫老人攤檔前剛走了一個客人,勺子走上前,俯身去轉畫:「爺爺,我要一個糖畫。」
說罷,起指轉起,指針如漩渦急轉,緩緩停在一輛馬車上。老人一如既往,平靜而嫻熟地拿起小湯勺,澆灌成畫。勺子付了錢,拿回客棧,看了好一會也沒瞧出什麼。咬了一口,慢慢化在嘴裡,也沒奇怪的地方。見書生看著,伸手:「吶。」
書生低頭,牙齒上下一合,糖咔咔落入嘴中:「甜。」
和勺子一塊吃糖簡直是甜得入了心底。
等兩人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勺子都要覺得甜到膩了,也沒覺得有哪裡不妥。難道她猜錯了?那老爺爺看起來確實沒什麼異樣,所以她果然是猜錯了吧?
晚上睡覺,勺子躺在床上總結了一番今日的調查,幾條線索還沒串在一起,就昏昏入睡了。
「元兒他娘,菜放的鹽量剛剛好,好吃。」
勺子晃了晃腦袋,哪裡傳來的歡聲笑語,元兒他娘?那不是沉睡不醒的大嬸嗎?那個男子是酒鬼賭鬼還常打人的元兒他爹?她揉揉眼,難道她思量過度,做夢夢到他們了?
眼前小院收拾的乾乾淨淨,三個人坐在桌旁,桌上放著大魚大肉,元兒他娘笑的歡喜,一家三口其樂融融。那男子哪裡有半分酒鬼的模樣,給妻子夾菜,哄兒子吃飯,分明是個好丈夫。
勺子輕嘆,如果這不是夢就好了。剛嘆完,就見夢境急轉,又到了另一處大宅院,一瞧這地形,她差點沒蹦起來,這可不就是那欠了一大筆銀子的何府。院子四周站了許多奴僕,個個面帶可親笑意,再看那在院子中賞月吃點心的人,除了何老爺還有個小姑娘,更神奇的是,那過世的何夫人竟然也在。
她擰眉盯著,微微眨眼,又是一個青天白日,而眼前不再是大宅子,而是……同福客棧。
她愣了愣,等看見裡面的人,又更是愣神,下意識往前走了一步:「爺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