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到一個遙遠的地方去(1)
延安對雪凝來說是一個遙遠的地方,那天我一個人從無名小站下車,開始了我的西北之旅。***我要去的地方是延安,但我不知怎樣才能到達延安,準確地說,我手中雖有地圖,但卻毫無方向感,當時抱定的想法是,先逃離那趟開往北京的火車再說。
那列火車要將我帶入原有的軌道;
雪凝想要出軌。
「我是軍校二年級女生
我在實驗我自己」
我背上有這樣一塊虛擬的牌子,它就貼在我碩大的阿迪達斯旅行包的後面。當一個我往前走的時候,另一個站在後面的我就能看得到,那塊牌子可大可小,可以清晰,也可以模糊。站台上燈光昏暗,我看到我的影子越來越多,像花瓣那樣朝著四面八方綻開著,她們背後都貼有同樣的字跡,因為恐懼,那塊牌子漲得好大。
我一個人通過黑暗的過道,腿軟得厲害。
有什麼東西藏在暗處,隨時可能出來。越往深處走,黑暗的面積就越大,像墨水那樣像四周洇漫著,我被墨水包圍了。這時候,我看到一雙如眼睛一樣閃閃亮的東西,蹲伏在暗處(現在回想起來,可能是一隻貓,也可能是一個人),他看著我,眼睛像水晶一樣亮。
我停在原地,迸住呼吸,不敢出一點聲響。
那亮東西也像被我定住了似的,突然停止了閃爍,變成了兩個微綠帶瑩光的亮點。
向後退,還是往前走,我在1秒鐘之內就決定了。
奇迹就在我奔跑起來那一瞬間出現了,當我決定衝過去的時候,我的身體腳不沾地生了位移,我像一陣黑暗的風一樣刮過通道,回頭看看,並沒有什麼東西在追我,也許是我自己在嚇唬自己。
出站口無人檢票,也無人通過,這裡就像一個早已廢棄的車站,看上去荒涼極了,青灰色的燈光落在地上,也落在我臉上。我看不見我自己,但在想像中我的臉已變成了青銅色,延安在一個遙遠的、看不見摸不著的地方,延安的一塊岩石上刻著藍玫的名字,「藍玫」這個名字經過我外婆的多次敘述,已變得越來越像一個虛構中的名字。
(我甚至懷疑,外婆家是否真有這樣一位藍妹妹?)
我外婆如果活在現在這個年代,我想她肯定是一位出色的小說家,她講故事能力極強,她能把一個故事講得一波三折,讓人心裡痒痒的。家裡人誰都沒見過藍玫(我外公解放前就去世了),藍玫只活在敘述里。
趙雪凝延安行的第一站,是一個我至今已記不起名字來的小鎮,為了敘述方便,我將在這部小說里管它叫「暈城」,暈城的地理位置在中國北部,黃河以南,我的目的地是一直往西走,穿過無數村寨城池,進入大西北地界,直至延安。
從我考上軍校那天起,我一直夢想著這樣一次冒險旅行。
「我是軍校二年級女生
我在實驗我自己」
這是我早就想好的一個主題,每個人活著都得有個主題:有人一生以生病為主題,有人一生以變態的愛為主題,有人一生以虛構為主題,有人一生以親歷為主題,總之花花綠綠,什麼樣的人都有。
趙雪凝從北京實驗中學畢業后,成為一名軍人,軍人的主題就是磨練,讓身體受苦,讓精神受苦,讓混身上下的細胞重新排列,我在操場走隊列,我在靶場上瞄準星,我坐在大教室里看模糊的電影資料片,我在飯堂吃粗糙的飯食,我在早晨零下10度的薄冰里出操,我在宿舍空無一人時一個人哭,這都是我受苦的種種面目。當時無法承受的,現在想來卻是一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