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兩個男人,一個女人(1)
廖鋼對藍玫的感覺和傅子恩是不一樣的,傅子恩和藍玫的愛,是一步一個台階、按步就班的愛,他們之間除了愛,還有同窗好友之間的友,而廖鋼對藍玫的感覺,卻是突然之間的「觸電」,那天他們來他家敲門,廖鋼在拉開門那一剎那愣住了,眼前的女人很像他以前的女人郁子。
郁子是廖鋼在巴黎學習音樂時認識的女人,廖鋼在後來認識藍玫之後多次提到「郁子」這個名字,以至於連我外婆都知道她。廖鋼在見過藍玫一面之後,陷入一種恍惚,他無法擺脫那張美麗的臉,他總是不自覺地想到她。坐在雙層公共汽車的樓上,他看到街邊人行道上走著一個女人,他忍不住想叫一聲「藍玫」。和朋友一起下館子,吃著吃著他會突然站起來。為了擺脫掉那張臉,他到舞廳去跳舞,搞到很晚才回來。
回來后躺下就睡,黑暗中他聽見她在說話,說的都《藍色房間》的台詞,一句一句,在微涼的空氣里飄來飄去,「聽啊,他的腳步一聲聲近了,他就要來抓我了,他說過,我不能愛上父親的朋友————」
舞台上,光束閃動,就像人們慌亂的內心————
舞台上,空無一人,沒有演員,只有琴聲————
舞台上,晃動著三條人影,兩個男人,一個女人。
據我外婆講,廖鋼在去延安之前,曾單獨在「峨嵋春」請藍玫吃過一頓飯,不知這家「峨嵋春」是不是就是《圍城》里方鴻漸請唐小姐吃飯那家。在我的想象中,曾經坐過方鴻漸的那張椅子上,正坐著心忐忑的廖鋼。
關於那天他倆單獨在一起說了些什麼,我做了許多種假設,每一種都覺得有可能,或者,不可能。我把這段故事在電話里跟我的朋友老普說了(老普是我的小說《一個分成兩瓣的女孩》中的一個人物:女孩莫銘的人,小說出版后我的生活中真的出現了這樣一個人物,從外貌到風度都酷似老普,他就像一邁腿從我小說里走出來的一個大活人,真把我嚇了一跳)。
老普說,我來幫你想想吧。
接下來老普就請我吃飯,訂的也是一家叫「峨嵋春」的館子,不過這是北京不是上海。
老普說,讓我們身臨其境,扮演一下當年的才子和佳人。
老普說,六點半在峨嵋春,你可得賞臉,一定要來哦。
老普說,小說先放一放,你一定要來吃飯。
中式服裝又流行起來,那種小時候被我們稱為「小地主」的服裝,時下正以不可阻擋的態勢在這座城市裡草率蔓延,有很多時髦的精品店都賣這種衣服,一時間,軟金屬一般的緞子布料像暢銷書一樣銷路通暢。去「峨嵋春」的那天晚上,我就穿了這樣一件中式服裝(一件紫色軟緞背心,罩在黑毛衣外面),我一下子就變得很三十年代了(當然是想像中的)。
然後我就有了走錯時空的感覺,我去了一個地方,那裡到處掛著上海30年代的招貼畫。老普站在兩張招貼畫中間,老普說藍玫你好,我是鋼琴家廖鋼。
————藍玫,有句話也許我不該說。
————但我忍不住,我要說。
————不說我難受。
————說了,也許我會後悔。
我笑場了,只聽完他這四句道白,我就笑起來。我對老普說求你,別再演戲了。老普說,你說我演那個音樂家演得不像?我說你誰也別演,你就演你自己。他說自己,我自己不用演,我就是我。
我看著老普的臉,不再說話。
我又聽到莫文蔚的《冷》了,莫文蔚的歌還真有點像我的小說,飄忽極了。這家餐館里只放莫文蔚的歌,人漸漸走光了,我們都覺得心裡很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