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霧裡的指北針(1)

5.霧裡的指北針(1)

我的一個同學在早晨的大霧裡丟失了指北針,圍捕「二李」的行動的剛剛開始,她就弄丟了她的指北針,很沮喪地坐在一棵大樹凸起的樹根上,看上去快要哭出來的樣子。

丟指北針的女孩名叫小碚。

小碚很瘦,在女生班裡總是最倒霉的一個,早上隊里突擊檢查,她的背包(軍用棉被)總是疊得很爛,沒棱沒角,圓不溜丟像個大麵包。多少次隊里點名批評林小碚,說她內務衛生不合格,出操缺席,不假外出,是個壞士兵。

小碚很倒霉,常在夜裡一個人坐在水房偷偷地哭。

班長以為小碚在水房補功課,就沒去管她。

凡是白天做不完功課的人,都需要拿著大小兩隻板凳(其中一個當桌子)到水房去補功課。功課很難,是令人頭痛的電路圖,小碚永遠搞不懂那些迷宮似的電路圖跟自己有什麼關係,她在水房昏暗的燈光下做功課,關不緊的水龍頭嘀噠嘀噠響著,小碚覺得疼痛難忍(是聽覺得上的疼痛,她曾經拿鐵絲將那些水龍頭全部捆死,被別的女兵告到校方,小碚因此事受到一次處分),小碚的聽覺太過敏感,對別人來說習以為常的聲音,對她來說就是「聽覺災難」。

她常跟我說,她受不了了。

她說受不了的時候,她的嘴角就像扁擔似的被壓彎下來;

我很難受,我說,受不了也得受著。

有時候想想,我也覺得委屈,軍事校院嚴酷的生活,悶得使人瘋,可我還得忍著,因為這是我自己的選擇,沒有人逼我,是我自己要這樣的,關於軍校的所有夢想都變成了很現實的東西,變成了嚴酷的訓練、喝斥、白眼,在我經受一個北京女孩以前無法想象的一切的同時,我那些實驗中學同學的甜蜜信件,正源源不斷地向我湧來。

阮西慧考上人藝當演員;

嚴青到英國去讀大學;

朴小美原來是數學尖子,卻突然愛上了文學,考上了北大中文系,辦校刊、成立文學社,成為那裡的紅人。

而我卻沒有一點點浪漫可,每天都得訓練,訓得灰頭土臉的,但總算沒像小碚那麼倒霉:我的指北針還掛在腰裡,小碚的卻不知去向了。

山林里起霧了,我們幾個女學員在林子里幫小碚找指北針。不知為什麼,我一走進樹林就開始頭暈,我很快迷失了方向,並且變成了孤零零的一個人,我拚命往前跑,只聽見耳邊的葉子唰啦啦響成一片,所有人都躲在霧裡(無論是好人還是壞人),我看不見他們,他們看得見我。樹林變得密密匝匝,天空越變越小,後來乾脆看不見了,我被悶在一個巨大的悶罐子里,罐子里充斥著毒氣樣的空氣。

我繼續往前跑。

我想衝出去。

那大悶罐子卻如同長了腿或如浮在半空的空心汽球,他追著我、包圍著我、抱我、想要按住我,他是誰為什麼總跟著我我倒哪兒他到哪兒他到底想要幹什麼,問題一股湧上來,頂到帽子上,軍帽骨碌碌地滾下來,當我彎腰卻撿的時候,卻看到一個男人的一雙腳。

「哎,跟你打聽一下,鄭王莊的方向么走?」

男人忽然開了腔,把我嚇一跳。他會不會是那個被通輯的人,也許是,也許不是,我想我應該跟蹤他,看他究竟要上哪兒去,可就在我一眨眼的功夫,男人像變魔術一樣不見了。

我一個人在山裡轉了一整天,膽子變得大起來,我想我會一個人出遠門,在某一年的暑假徒步走到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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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望延安(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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