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省話」排練場(1)
許多年以後,我已遠離了軍校生的生活,遠離了z城,除了在寫作中偶然提到過z城外,我一次也沒回去過,那座城市帶給我的印象是複雜而難的。在小說的前半部分我曾經提到過,我一次也沒見過那座城市的夜晚,雖然我在z城生活了四年。
z城的夜晚有沒有霓虹燈?
z城的夜晚是否像北京一樣,亮如白晝?
z城的人是否如傳說中的那樣,早睡早起,街市冷清?
這些都沒有答案。
我在手電筒光的光束下生活了四年,從z城回北京,別人只拎少許的行李,我卻整整託運了9個大紙箱,裡面滿滿的裝的都是字體怪異的書稿。
(《軍旅生涯》中的一部分章節就是在那個時候寫成的。)
「省話」排練場是我最初接觸藝術的地方,它很破舊,但在那裡我第一次真真切切看親眼看見了戲中人,在那裡我看見了想像中的藍玫。
「省話」是xx省話劇團的簡稱,在日常生活中這種簡稱遍地都是,像出版過我成名作小說《一個分成兩瓣的女孩》的「中青社」,沒有人會把它理解成「中國青年旅行社」(而在北京這家旅行社好像被巧妙地簡化為「中青旅」),還有像「上戲」、「中戲」、「人藝」、「北影」等等,這些都是藝術界人士常常掛在嘴邊上的單位名稱。
當時「省話」和我們學校是「共建」(軍隊與地方共建精神文明)單位(許多年後,我遇到一個從z城來的省話劇團的演員,他很內行地管我們學校叫「電院」,讓我感覺十分親切),我和小碚是被當作文藝骨幹派往「省話」的,我們想排一個舞蹈,表現紅軍長征時的故事,我們需要一些紅軍長征時期的灰布軍裝和八角帽,特別是八角帽,只要一戴上八角帽,那個舞蹈的效果就出來一半了,我們很需要一批八角帽。
於是,小碚通過一個關係去了一趟「省話」,不僅搞到了軍裝和八角帽,還爭取到了一個讓專業演員輔導我們的機會。我很佩服小碚,她雖在數字電路方面有些絕緣,永遠是在水房裡補課的主兒,但在其它方面,她特別優秀,這也是她後來成為某大集團公司上層人物的主要原因。她不是後來才成為一塊金子的,她天生就是一塊金子。
「軍校生活很苦吧?」
「你們過得慣嗎?」
女演員站在排練場的中央,扭過臉來問我和小碚。她的周圍站滿了穿著各式各樣奇異服裝的人,我不知道他們在幹什麼(在排練一台綜合晚會?),女演員在前面做了幾個動作,然後,她「啪啪」拍了兩下手說「請跟我做」。她的身影使我想到藍玫和他們的話劇《藍色房間》,我想藍玫如果當年沒去執行那項任務,那麼解放后她會不會重排她的《藍色房間》,讓這部戲重見天日呢?
後來我們那個舞蹈表演得很成功,女生班在這次活動中拿了大獎,是一個閃閃光的金屬獎盃,與校廣播室那只有機玻璃的有很大不同,那像一個魔球,而這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東西。
我獨自一人坐在校廣播室里呆,簡是什麼時候從外面進來的,我不知道。這一回他是來送一份廣播稿的,廣播稿的內容是學員隊到z城黃河邊挖水渠。沒有比到黃河邊挖水渠更苦的活兒了,我們隊也去過。風沙漫漫,土地被凍得梆梆硬,一鎬頭下去,嗡嗡直冒火星。天空陰沉沉的,雲低,地遠,河水渾濁,周圍擺滿了像鐵鎬、鐵鍬這類黑乎乎的東西,這場面使我想起文學作品里的保爾(是保爾挖鐵路那一段),隊伍排成長長的一列,鐵鎬上下翻飛,鐵鍬劃破地面,出令人無法忍受的刺耳聲響。
「你寫的稿不能用。」
我坐在調音台前,面無表地對簡說。
「太假了————難道你沒去黃河邊干過活兒嗎?」
簡說:「你很討厭我?」
「不是。」
簡說:「你坐在這裡,看上去很怪。你為什麼來當兵,為什麼來軍校?」
「我以為軍校生活很有意思,可以用來寫小說。」
「你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