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從前的煙火,從前的光陰(1)
他們站在濁水河邊,看到河面上沒有一條船。風呼嘯著,打著呼哨、打著旋,從他們頭頂飛掠而過,他們感到冷,感到餓,但最主要的想法還不是找到吃的,而是要先找到一條船。
他們沿河岸走了一段路,前面像是有個漁村的樣子,他們走過去,見有一家生意冷清的小飯鋪門開著,葛團長對藍玫說:「走,先進去吃碗面再說。」於是一掀門帘,他們坐到裡面去。
出來招呼他們的是一位乾瘦的老漢。
「來啦,」老漢說,「來碗面?」
「來碗面。」
片刻之後,兩碗面煮好了,老漢顫微微地端上來,「人老了,手抖得不行。」老漢一邊說著,一邊用抹布將潑撒在桌上的湯汁擦乾淨。
坐定之後,藍玫才真的感到餓了,自從此次行動開始,她跟著葛團長出來,胃功能就出現了紊亂,時常感覺不出饑飽來,有時一整天不吃一點東西,也並不覺得怎麼餓。
面的香味兒隨著熱騰騰的蒸氣送到藍玫鼻子底下,她使勁吸了兩口,說了聲「好餓呀。」
「餓就多吃點。」
說著,葛團長已突嚕突嚕吃起來。
蒸氣,面的香味兒,餓。。。。。。
小飯鋪子里籠著股暖融融的味兒,藍玫想如果不打仗,她會不會遇到這樣一個北方漢子,跟他在一個天高地遠的地方一起吃面?面的香味兒一絲絲一綹綹像絲線一樣包裹著藍玫,她從來沒想到一碗面這樣普通東西竟會變得如此金貴,她想起在上海,有一回她和傅子恩一起到一家麵館里去吃面,那天他們剛剛排完戲,在一起的幾個同學喊餓,起鬨似地嚷嚷著要傅子恩請客,傅子恩就笑著答應了。
街上剛剛落過一場雨,地面濕濕的,像鏡面一樣亮。電車的倒影緩緩移動著,從年輕人的影子上壓過去,他們的影子被更大的黑影吞沒了,在一段時間內,他們成了沒有影子的人,他們說著、笑著、走著,連聲音也被那個龐然大物所出的轟隆隆的聲響淹沒了。
電車開過去之後,他們清秀的面龐又重新顯現出來。電燈光下他們的臉,看上去比白天更白,身影是濃黑的一條,拖得長長的,相互重疊著交錯著變幻出無數形狀。
藍玫記得那家麵館里裝著好看的五彩玻璃燈,燈影里的人一個個高鼻樑凹眼框,就像戲劇里的男女,美麗而又不真實。音樂如氣霧般一股股地放出來,飄到面碗里,窗外不知什麼人在放煙火,紅一朵綠一朵地映在玻璃窗上。
「真希望像煙火那樣,積蓄所有能量,迸儘力氣,拚死一搏,在一瞬間暴出所有能量。」
這是那天晚上傅子恩說的惟一一句話,他的死正應驗了這句話:在一瞬間暴所有能量。在延安書店門口,他被炸得血肉紛飛,如煙火般燦爛。
一條小船在濁水河上飄蕩。
藍玫坐在被葦席包起來的船肚裡,什麼也看不見。顛簸使她頭暈,「濁水河」,她曾經在母親的畫上看到過這條河,那是藝術化了的風景畫,而不是一條真正的河流(這可能是藍玫投身到革命洪流中的真正原因,她要加入真正的、現實中的戲劇,而不是舞台上藝術化了的戲劇)。
他倆渡過濁水河,朝著暈城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