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9歲的旅行(1)
那一段路我是步行走過的,從z城到延安,其中有一部分路程我是憑雙腳走過來的,本想用雙腳走完全程,但暑假時間只有30天,我必須準時返校,晚一小時都不行,這是紀律。
所以,某些路段我搭乘了交通公具。我搭乘的交通工具五花八門,有牛車、拖拉機、拉化肥的大卡車、沒有座位的火車、長途汽車,等等,那是我19歲的一次壯舉,一個19歲的軍校女生,想用實際行動來證明:我是一個真正的軍人了。
清水鎮,我即將進入那個遙遠的故事,但我當時並不知道。為寫這部小說,我翻看當時的照片,我只找到一張站在一條公路中央拍的照片,綿長的公路上空無一人,太陽很好,公路上有一條斜陳著人的人影,像用炭墨塗上去的,濃黑的色澤。遠處的山是淡藍色的,甚至比天空的顏色還要淺。公路上的顆粒清晰可見。
在這條無限延伸、空無一人的公路上,我是如何得到這張照片的?
這個問題使我疑惑了一陣子,緊接著,一個名叫二愣的小鎮青年開著突突作響的拖拉機進入我的視線(那拖拉機震耳欲聾的突突聲至今猶在耳邊)。
「喂,你————」
有人在我身後喊。
我沒回頭,我不習慣跟陌生人說話。
拖拉機震天動地地開到我身邊,停下來。
「喂,怎麼你沒聽見呀?」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抬頭望去,由於逆光的效果,我只看見一張被黑影遮住的臉。
黑臉說:「喂,要不要我捎你一段路呀?」
刺眼的強光從他的背後射過來,「要不要捎你一段路呀?」他反覆地說。
轉過一個角度我才看清楚他的臉,他長著粗眉毛直愣愣的大眼睛,他說他叫二愣,住在前面清水鎮。
「要不要捎你一段路呀?」
這句話像回聲似的,他反反覆復說了好幾遍,讓我想起雜誌上經常提到的那種職業騙子。他笑著,陰險極了,他脖子伸得很長,湊近我,他的拉拖機還在冒著藍煙,突突突,空氣中難聞的柴油味兒使我感到頭暈。
我看見一個昏頭昏腦的女人抬腿跟他上了車,突突突,女人的前胸和後背都在跳,後背是那個碩大的旅行包在跳。拖拉機開動起來,道路漸次向後退去,天空一點點地變矮、變低、變得萎縮,厚重的雲片簡直就要蓋到人的眉毛上來。
太陽不知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你走不走呀?再不走再不走就要變天了。」
我板著一張臉,沒有回答他。我想那個叫二愣的傢伙一定以為他碰到了一個啞巴,一個怪人,一個把好心當成驢肝肺的女人。他開著那個突突作響的鐵傢伙漸漸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