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雄城悲歌
卻說那大漢原來是赫赫有名的勇士,人稱「鐵羅漢」,向來罕逢敵手。他一死對士氣打擊極大,朝廷軍片刻便被殺得七零八落。最後四下一片死屍,領頭的校尉極是硬氣,當場橫劍自刎。
這次果然一個敵人都沒放走。
有軍士爬到高處大喊道:「隊長,看見堤壩了。」
沈鑒立即帶人趕奔過去,只見一片黑石沉在清冽的河水中,顯然是敵軍毀堤留下的。他當即下令眾人返回樹林,以戰刀伐木。幾十人一頓猛砍后,五六株大樹轟然倒伏。
眾人用腰帶將樹木拴在馬匹後面,拉到河邊,再合力將其推下去。
巨大的樹冠裹著泥土落入河底,水流頓時平緩不少。沈鑒精神一振,和大伙兒如法炮製,又推入不少樹木。眼見水淺處已能讓人泅渡了。
霎時間下遊方向喊殺震天,北岸的燕軍爭相渡河。朝廷軍方面做夢也沒想到河水會被再度截斷,猶豫之際竟放任燕軍登上南岸。方才燕軍在後面憋了一肚子火,加入戰場后無不以一當十。而與此同時,中軍的紅色大纛旗開始緩緩向前移動,看樣子燕王竟要親臨陣前。燕軍士氣高漲,洪水般衝擊著敵人的防線。
朝廷軍再無力抵抗,片刻后便偃旗息鼓,中軍大營豎起降旗。
仗打勝了,沈鑒卻覺得一陣心酸。之前七八場戰鬥全隊未傷一人,而今天一夜折損十餘個弟兄,他實在無法高興起來。
眾人拉著戰友的屍體往回趕,迎面碰上沈鑒的頂頭上司——一位姓韓的千總。他揚起馬鞭問道:「沈鑒,聽說是你在上游截斷河水,可有此事嗎?」
沈鑒道:「不光是我,全隊弟兄們一起做的。」
韓千總大笑:「幹得好!這事燕王千歲瞧見了,今晚必有封賞。你就等著好消息吧。」
沈鑒向四周看了看,問道:「大人,咱們的人為何還在進攻?敵軍不是投降了嗎?」
韓大人道:「他們想降就降?天底下哪有這種好事!王爺說了,今晚是狂歡之夜,可以盡情劫掠,戰利品都歸自己。你快點過來,晚了可就剩不下什麼了!」
說罷一打馬,急匆匆的趕向前方。
沈鑒卻愣在原地,驚得半晌說不出話。脫脫催馬向前道:「出發吧,脫脫已經等不及了!」
沈鑒卻猛地回過頭,聲嘶力竭的吼道:「都給我站著,誰也不許動!」眾人一驚,面面相覷,不知他為何發這麼大火兒。
沈鑒面對眾人拔出腰刀,殺氣騰騰的說道:「不管上頭有什麼命令,你們只要膽敢動降卒或百姓一根毫毛,我沈鑒立斬不容!」
脫脫驚訝的張大嘴,辯解道:「可是,以前一直這麼做的……」
沈鑒喝道:「就是不行!我們,我們……」說到這兒他突然哽咽了:「我們是戰士,不是強盜!那個值得我們流盡熱血的新世界不應該是這樣的……」
說罷他整個人彷彿被抽幹了精神般委頓下去,無聲的抽泣起來,腰刀鐺一聲落在地上。白馬似乎懂得人性,走過來用前額輕輕蹭著沈鑒的臉頰。
戰友們也走上前,每人伸出一隻手扶住他的肩膀。
常老八道:「隊長,咱們也過去。看看能不能救出一兩個人。」常老九和脫脫沒說話,卻用力在他肩頭捏了捏;大武橫過長矛道:「八哥說得對。事不宜遲,再晚就來不及了。」羅小乙搖著沈鑒的胳膊:「隊長,走吧!」
沈鑒擦乾眼淚:「走!」
可眾人越向前走心中的驚懼越深。
地上堆滿白花花的屍體,衣服早被剝光;鮮血沒過腳踝,流成一條血河,給大地塗上猩紅的底色;驀然間只見城門矗立在眼前,顯得無比漆黑、高大。陣陣熱風夾雜著火星呼嘯而出,縣城裡已變成熔爐般的世界。
惡魔被喚醒了。
沈鑒看見每個燕軍身上都掛滿剛搶來的戰利品,百姓像受驚的羊群四處逃竄。哭嚎和狂笑不絕於耳,同樣震人心魄。衝天的火光中,一切都在扭曲。
沈鑒怒吼道:「住手!」卻根發現本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狂歡持續了一夜,直到天色發白才結束。沈鑒嘴角儘是鮮血,頹然坐在斷壁殘垣中。
正如生命的降臨伴隨著痛苦和啼哭,新世界誕生前也有著用血淚奏響的序曲。無論史書如何塗改,這悲愴的旋律不會被所有人遺忘。
沈鑒忽的落淚,滴在麻餅上。廢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低矮的鋪子。夥計端來一碗羊湯放他面前,鐵牛嘆息道:「別說了老沈,先吃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