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白溝鏖戰
那人轉過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鑒大叫道:「喂,等等!」然後奮力追去。可他越追,距離偏偏越遠,最後一跤摔倒在地。
驀然間只聽鐵牛的聲音:「老沈,老沈,你怎麼了?」
沈鑒猛然睜開眼,看見鐵牛黢黑的臉和背後一條滾滾大河,失聲問道:「這是哪兒?」
鐵牛困惑道:「白溝河啊。過河就是雄縣了。」
沈鑒驚道:「怎麼可能?我們昨天不是還在密雲呢嗎?」
「昨天?」鐵牛撓了撓頭「那是兩天前的事了。你一開始說走天津,第二天早上便改口要走雄縣,咱們就來了。我說老沈,你……沒事吧?」
沈鑒只覺得後背發涼,這中間的事情自己居然全都不記得了。他喃喃道:「我不是瘋了吧?」
鐵牛一拍他的肩膀:「老沈,洒家看你這人就是想的忒多。到了雄縣咱先別管案子的事,美美喝上一大碗羊湯,再咥兩個餅子,包你什麼病都好了。」
沈鑒望著濤濤的河水道:「但願吧……」眼前又浮現出昔日的景象。
天上的明月投射在河中,彷彿一面無暇的鏡子,映照著每個戰士的臉龐。
自起兵以來,燕軍連連攻克居庸關、懷來、密雲、遵化、永平等地,一路勢如破竹。燕王朱棣以「奉天靖難」為由,多少給這場戰爭賦予了一些正義性。每當他想到朝中老臣手捧奏報急得吹鬍子瞪眼時,心裡便洋洋自得。
如今大軍來到雄縣,只要拿下這個戰略要地,幽燕之地便盡在掌握。因此朱棣令大軍急行,想儘早吃掉這塊肥肉。
可他忘了,今天是中秋節。
戰士們淌過冰冷的河水,沉默無言。一是因為軍令不準喧嘩,二是因為沒什麼好說的。正所謂每逢佳節倍思親,在本該團聚的日子裡卻要廝殺,實在讓人提不起精神。
沈鑒和他的部下已經過了河,遙見雄縣在月光下彷彿一座灰色的土丘。羅小乙湊過來低聲道:「隊長,還有多遠才到南京?」
沈鑒道:「早著呢。相當於你出城要郊遊,現在剛走到家門口。」
羅小乙一縮脖子:「啊?這仗不得打到猴年馬月去!」
沈鑒道:「再遠的路只要邁開步就能走到。別那麼著急。」
這時副官許仲山撥馬來報:「隊長,參謀大營傳令靠河西列陣。」
沈鑒一皺眉:「河西?不是應該由鐵甲軍在最前面嗎?」
許仲山低聲道:「王爺來了,要率中軍先過河,上頭讓我們騰出地方來。」
沈鑒問:「哪個王爺?」
許仲山道:「還能有誰,當然是燕王千歲。我覺得今夜一定會有大行動的。」
沈鑒憑高望去,但見軍士們忽然齊刷刷的向四周散去。十二面金色勇字旗雁翅形排開,一桿巨大的紅旗迎風招展,上印遒勁的「燕」字。大纛旗下是金頂黃羅傘蓋,四周密匝匝布滿衛士,儀仗和皇帝幾乎沒分別,想來定是燕王本人了。
此時整個中軍已經渡過河來,河水彷彿比剛才更淺了,僅能沒過人的膝蓋。
不知為何,沈鑒心中忽然湧起一絲異樣。他抬頭望了望天空中皓月,口中喃喃道:「不對……」
許仲山問道:「哪裡不對?」
沈鑒道:「今天是中秋,按理說應是河水最高漲之時。可是你看……」他指向白溝河「此河向來波寬浪急,可此刻卻泅渡可過,這不合常理。除非,除非有人……」他突然驚道:「不好,定是敵軍在上游築堤!」
這一嗓子聲音甚大,引得不少軍士側目。幾個伍長圍過來問道:「隊長什麼事?」
沈鑒心中一片雪亮,厲聲道:「有埋伏,所有人隨我殺出去!」
眾人一聽,真好似晴天霹靂一般。大武疑惑道:「不會吧?沒見著敵人呀!」
祝老八也說道:「隊長!擅傳軍令可是要殺頭的!」
沈鑒道:「再不行動就會死無葬身之地,你們究竟走還是不走?」
五人相互望了望,點了點頭,抱拳道:「願隨隊長突圍!」說罷舉起長矛,高呼:「進軍!」一隊騎兵立即撥馬向前,離弦之箭般衝進茫茫暮色。
這時白溝河上游忽然傳來隆隆雷聲,大地隨之震顫起來。眾人抬頭望去,只見一股宛如巨龍般的濁浪鋪天蓋地而來。正在渡河的軍士根本來不及逃走,瞬間便被洪水吞沒。
燕軍被一截兩半,包括燕王朱棣在內的少部分人被困在前方。
霎時間火光衝天,殺聲遍野,朝廷軍從四面八方掩殺過來。燕軍的幾個指揮使見勢不妙,高呼道:「護駕,護駕!」所有軍士立即組成一道人牆,擋在燕王前面。
可朝廷軍不知來了多少人。但見飛矢如雨,劍戟如林,燕軍片刻便死傷無數。
沈鑒一隊人馬在敵軍合圍之前沖了出來。眾人回望身後,不禁膽戰心驚。祝老八問道:「隊長,現在該如何是好?」
沈鑒道:「去上游。咱們沒得到任何消息,說明堤壩是臨時搭建的。因為其隱秘,所以必然簡陋粗疏,最有可能建在河流最窄處。
既然他們能毀堤,咱們便能重築。一旦我軍渡河,勝負之勢就會逆轉!」
眾人聽了精神一振,快馬加鞭向西而行,七八里后正撞上百餘名步卒。沈鑒大喝道:「隨我殺!」便揮刀而上。他們這隊人馬乃是精銳之師,又以騎兵打步兵,真如砍瓜切菜般容易。兩個來回后便殺得敵人潰不成軍。
沈鑒高聲道:「一個也別放走,別讓他們回去求援!」可話雖如此,奈何逃兵眾多。有人跳河逃生,眼見是追不上了。
祝老八道:「隊長,咱們還是顧自己吧!」
沈鑒搖頭道:「不,既是軍人就應當恪盡職守,怎能臨陣脫逃?況且大軍正在鏖戰,敵人不會分兵太多。咱們只要抵住下一次進攻便可取勝!」他四下望了望,指著一片樹林道:「咱們就在此處伏擊敵人。」
眾人當即把馬匹牽至林外,所有人持弓爬上樹頂等候。遠處火光陣陣,喊殺震天。眾人都想:燕王若是撐不到堤壩壘好的一刻,所有努力可全都白費了。
正這時忽見一隊人馬打朝廷旗號而來,有二十馬軍,七八十步軍,一看軍容便比上撥人厲害得多。沈鑒輕輕打個手勢,示意眾人安靜。只見敵軍走入密林。行至中途,沈鑒突然喝道:「放箭!」
頓時箭如雨落,敵軍來不及反應便有十餘人倒地。
沈鑒又大喝:「動手!」只見一條黑影從樹上猛地躍下,猶如虎嘯般縱聲怒吼,竟震得群鳥驚飛。
朝廷軍抬眼張望,只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大漢面罩鬼怪似的銅甲,張牙舞爪撲過來。眾人嚇得魂不附體,紛紛避讓。可樹林兩側又衝出二十餘人,也是逢人便砍。
朝廷軍立刻處於下風,好在領隊的校尉甚有經驗,指揮道:「穩住陣型。他們人少,不要怕!」
原來這是脫脫和大武的兩個小旗,奉命挫動敵軍銳氣。眼看突襲得手,沈鑒便率領其餘眾人也跳下樹,截住後路廝殺。
沈鑒眾人都是精兵,最差也穿著魚鱗鐵片甲,尋常刀劍砍上幾乎不痛不癢。因此雖然人數較少,卻和朝廷軍鬥了個旗鼓相當。
正難分高下時,敵軍忽然紛紛讓開,從中間奔出一個鐵塔般魁偉的黑大漢。這人生得蠻牛相似,胳膊幾乎有尋常人大腿粗細,手中握著把特大號鐵鎚。
他二話不說舉錘掄向沈鑒,沈鑒俯身躲過,鎚頭卻掃中旁邊另一個軍士,那人哼都沒哼一聲便被敲碎腦袋。
沈鑒趁他不及收招,縱身躍起,一刀劈向其脖頸。但不料那大漢抬起腿,一腳蹬中他小腹。沈鑒整個人便直接飛出去,後背咚的撞上樹榦,樹葉落了滿身。
常氏兄弟見狀立即疾奔而來,喝道:「黑廝,看刀!」可那大漢左邊縛臂一擋,右邊大鎚一晃,兩把單刀便嗖的一聲飛出。
兄弟倆失了武器只有閉目等死,卻忽聽耳邊生風,竟是羅小乙在十餘步外連珠般放箭。
羽箭釘在不偏不倚射中黑漢胸口,卻射不穿那一身銅筋鐵骨。大漢就地拾起一頂死人的頭盔,反手朝羅小乙擲去。夤夜之間羅小乙哪能躲閃,驀然間只覺得胸口被石柱砸了一般,張嘴噴出鮮血。
大漢獰笑著揪住常老九,老八顫抖著吼道:「沖……沖我來,休傷我兄弟!」
大漢道:「別急,馬上到你!」說罷高高舉起鐵鎚。
可正這時,他突然覺得後背疼痛難當,回頭一看不禁又驚又怒。原來是大武手持長矛,順著盔甲間的縫隙刺了進來。
黑漢狠狠掙了幾下,大武卻攥著長矛不撒手,高呼道:「脫脫,就是現在!」
只見蒙古人驀的從血泊中衝出,三兩步趕到近前,踩著大武的後背高高躍起。手中寒芒一閃,將刀刃劈在敵人肩上。
這一擊有開碑裂石之力,大漢頓時哀嚎著跪倒。
可與此同時他又像發怒的獅子般掐住脫脫的咽喉,竟是要將其活活扼死。
脫脫雙腿亂蹬,卻無濟於事。萬幸這時沈鑒已經緩了過來,他從地上抓起幾支羽箭,不顧一切的插入大漢喉嚨里。
這一下血如泉涌。大漢面露難以置信的表情,低頭看了看羽箭,鬆開手,然後仰面摔倒。
這一場驚心動魄的惡鬥實乃眾人生平未遇,而歷時不過幾個彈指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