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土木堡驚變（六）

可墨麟見她安然無恙，鬆了一口氣，同時神機妙算盡數回到心中。

他瞟了一眼周圍，只見崖邊生著株柏樹，立即一抖袍袖，將藏在裡面的繩索扔出去。可下墜之勢甚急，繩子還沒來得及捲住樹木便被繃開，嗖的落入山谷。

墨麟臨危不亂，袖中彈出兩把短刀，狠狠向山壁。

好在此地的泥土軟硬適中，刀插進去后，產生的阻力讓下墜之勢立減。墨麟趕忙雙腿齊蹬，又下墜數尺后即便停住。

他晃晃悠悠的掛在峭壁上終於鬆了口氣，可正想往上攀爬時，忽見東南方向煙塵四起，一隊人馬浩浩蕩蕩而來。

他不禁驚道：莫非也先來得如此之快嗎？可仔細觀察后卻發現是朝廷的部隊，心中疑竇叢生：怪事，朝廷不是開赴大同了嗎，為何要分兵來鷂兒嶺呢？

事情還要從今天前說起。

朱祁鎮率二十五萬大軍浩浩蕩蕩開赴大同，可還未抵達便天降大雨。這場秋雨浩浩漫漫，蔽野彌空，彷彿天河決堤，將滔滔之水遍灑人間。土路變成泥淖，讓人寸步難行。原本炎熱的天氣也驟然變冷，士兵們只能瑟縮在帳篷中，士氣低迷到了極點。

可朱祁鎮還是執意準備進兵。

他在御帳中正準備頒布新聖旨之時，太監忽然奏報百官求見。

皇帝心中暗自不喜，故意磨蹭了好一會兒才讓太監捲起御簾。

突然間一股冷風捲入，夾著陣陣雨水拍到朱祁鎮臉上。他一驚，竟險些摔倒。小太監嚇得面如土色，當即趴在地上：「奴才該死！」

朱祁鎮萬沒料到雨居然這麼大。他雖然不甚了解將士之苦，卻也知道那些單薄的營帳肯定頂不住暴雨，心中不由得想道：這麼大的雨不會把人澆壞了吧？

此時抬眼望去，卻見大臣們齊刷刷的跪在雨里，英國公張輔的朝服早已精濕，頭髮鬍子都粘在一處。

朱祁鎮失魂落魄的向前邁出一步，太監立即在後面撐起華蓋擋住雨幕。然而他們防得住上面卻防不住底下，朱祁鎮一腳便踏入淤泥中，明黃色的御靴陷進去四五寸深。

張輔高聲道：「臣等奏請陛下班師還朝！」

眾人齊聲道：「萬歲，萬萬歲！」

朱祁鎮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事到如今，天公不作美，想來也只能答應了。可奈何王振不在身旁，無人給他搭台階下，因此一時僵在原地不置可否。

張輔回頭，朝右柱國朱勇使了個眼色，這位名將之後立即起身道：「陛下請看。」說罷攔住一名巡營軍士，指著百步外一頂帳篷道：「喂，你跑到那邊再跑回來，越快越好！」

那軍士豈敢怠慢，當即飛奔而去。朱勇在一旁屈指計數，直數到五十五，才看見軍士氣喘吁吁的返回。

朱勇拍了拍他肩膀：「下去吧。」然後轉向皇帝：「陛下，以我軍的操練程度，尋常跑這樣一個來回只需要十幾個彈指。可現在要花費幾倍的時間。都說兵貴神速，可咱們還沒出兵便被縛住雙腳了！」

他又指了指四周，只見除了百步外的軍帳其他一切都在雨幕中變得模糊不清。

「陛下請看。目前能見的範圍不過百步之遙，加上雨聲大作，將士們不見旗號，不聞金鼓，因此根不無法作戰！是以臣恭請聖天子為江山社稷著想，收兵返京吧！」

群臣再次附和：「望陛下收回成命！」

這時，一個人遠遠跑來，高呼道：「皇上，皇上！」竟是大太監王振。

朱祁鎮不禁大喜，問道：「結果如何？」

王振跑到近前，附在他耳邊低語幾句，朱祁鎮頓時面色蒼白，後退幾步道：「竟有此事……」

王振望了群臣一眼，低聲道：「陛下也可暫且回帳，商議過後再答對不遲。」

朱祁鎮苦笑幾聲：「不必了，你把消息念給大伙兒聽聽。」

王振略一猶豫，隨即高聲道：「大同鎮守太監郭敬急報：也先率所部兵馬伏於大同城外，伺機偷襲天兵，慎之慎之！」

眾臣聽了鴉雀無聲，只有雷聲滾滾，雨點嘩嘩作響。

朱祁鎮仰天長嘆道：「天不佑朕啊！」接著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傳旨，班師還朝！」然後走入帳中再不出來了。

夜晚降臨，雨水仍綿綿不絕。朱祁鎮在御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胸口像壓了塊石頭般難受。

一路行來，一事無成，黑暗中他彷彿聽見無數人竊竊私語：「他果然不如先皇！」

「他果然什麼都不是！」

「果然！」

「果然……」

陣陣嘈雜和雨聲混在一起，讓皇帝頭痛欲裂。他惱怒的坐起身，一腳踢翻身旁的香爐，陣陣異香更加劇烈的鑽入他鼻孔。

他再也睡不著了，趿上錦緞御鞋推門而出，卻驚異的發現雨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停，天上飄灑的是點點灰燼。

人們的動作凝固了，彷彿雕像一般，二十五萬大軍沒有一絲聲息，營地中安靜得像座墳墓。

朱祁鎮驚訝不已，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深一腳淺一腳向前走去。

因為前方有個閃光的身影在召喚他。

那人又高又壯，長須黑面，彷彿從畫像中走來。朱祁鎮認得，這是太宗皇帝朱棣。

他不禁痛哭流涕，下跪道：「曾孫成不了您，讓您老人家失望了……」

然而朱棣並未責罵，只是拔劍指向東方，那裡的大地山勢起伏，正是用武之所在。

朱祁鎮疑惑道：「曾孫……曾孫不明白您的意思。」

這時朱棣一揮手，身旁出現一扇屏風，正是朱祁鎮命人繪製的漠南地形圖。上面京師附近的各重鎮清晰可見，星辰般熠熠生輝，把大同、宣府、居庸關連成一條閃亮的線。

朱祁鎮思忖良久，突然驚呼道：「我明白了！」他跑上去撫摸著玉石屏風，喃喃自語：「蒙古人只有騎在馬上才是天下無敵的，下了馬他們什麼都不是……」

說罷輕輕點了點一處名叫土木堡的地方道：「朕就在這裡破敵，成就不世之功吧！」說話間眼前忽的煙消雲散，竟是南柯一夢。

天還未亮，四周黑漆漆的，香爐就倒在腳邊。

朱祁鎮本想將它扶起來，伸手時卻摸到另一樣冰涼的東西。此物在夜間也發出微弱的光芒，正是方才夢裡的玉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