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土木堡驚變(七)
朱祁鎮大驚失色,衝出門大喊:「來人,來人!」
侍衛見皇帝醒來,趕忙下跪:「陛下有何吩咐?」
朱祁鎮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問道:「方才誰來過朕的大帳?」
眾人面面相覷,齊聲道:「若無旨意,夜近御帳者與謀逆同罪,殺無赦。臣等不敢玩忽職守。」
朱祁鎮失魂落魄的點點頭:「那就好,那就好。」說罷走回去,坐在榻上發愣直到天亮。
忽的帳外腳步聲響,朱祁鎮知道是王振來請安,便大聲道:「進來!」
王振步入帳中,偷瞄皇帝一眼,小心翼翼扶起倒落的香爐,從隨身錦盒中取出一卷熱毛巾道:「容奴才給萬歲爺凈面。」
朱祁鎮閉上雙眼,感受熱氣穿過毛孔,精神回復了少許,於是說道:「傳旨。」
王振立即跪下,朱祁鎮沉思片刻:「告訴眾臣:大軍不再向紫荊關方向回撤,改從宣府、居庸關一線入京。」
王振一愣,驚問:「不知主子此舉有何深意?」
朱祁鎮直勾勾的瞪著他:「你想抗旨嗎?」
王振嚇得連連叩頭,汗流浹背。朱祁鎮道:「不想最好,傳旨吧。」
王振倒著身子退出御帳,外面擠滿了來問安的大臣。他深吸口氣,提高十二分的音量:「宣:大軍繞道宣府、居庸關一線入京,即刻啟程,欽此!」
這話一出,猶如冷水潑進熱油鍋,群臣頓時炸開了。
因為無論怎麼算,紫荊關都比居庸關近得多,而且大軍只要開入關內便等於進入銅牆鐵壁,再無後顧之憂。
可若是繞道宣府則無疑給了瓦剌軍追擊的機會,二十餘萬士卒暴露在敵人眼前,後果不堪設想。隨行眾臣都懂這個道理,因此才會激烈的反對。
有人喝道:「王振,定是你這閹豎蠱惑天子!」這句話引起不少人的共鳴,紛紛附和。
王振冷眼望著眾人,一言不發,半晌后忽然道:「是我又怎樣?」
大臣們想不到區區宦官竟囂張至此,再也顧不得斯文體面,破口大罵,更有甚者擼起袖子準備以老拳相向。
王振卻不動聲色,冷冷道:「放肆,驚擾聖天子的罪過你們擔得起嗎!」他搬出皇上,眾臣勢頭稍退。於是他繼續道:「想必諸位清楚,王某是蔚州人,而蔚州處於紫荊關附近。咱們二十幾萬大軍開過去人踩馬嚼,難免會踏壞莊稼。因此呢,我便建議皇上改道宣府,以示愛民之心……」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更激起萬丈怒火。戶部尚書王座高聲道:「少假惺惺的,是幾塊麥田重要還是大軍的安危重要?你心中難道沒數嗎?」
這時東廠太監趕到,持劍與大臣們對峙,場面一時十分緊張。
外面發生的一切,皇帝朱祁鎮在帳中聽得清清楚楚真真切切,可他就這麼一直坐在榻上,連半個字都沒說。
最後還是張輔等老臣打圓場,終於把眾人勸了回去。
爭吵過過後,大軍在沉默中啟程,士卒有家難回怨氣衝天,軍心已近分裂的邊緣。
八月初九,雨終於停了,部隊在艱難行軍中抵達宣府。
此時後方斥候急報,說發現瓦剌軍行動的諸多跡象。
他們當然不知道,就在大軍撤離大同不久,瓦剌軍便如同野火侵掠般攻到城下。武定侯郭英之孫郭登死守城池,以慘痛的代價逼退敵軍。
然而他能做的也僅僅是自保而已。
大同附近的馳道、驛站全部被蒙古人佔領,任何消息插翅難飛。
——
也先抬眼望了望遠處的大同城樓,重重嘆了口氣,問道:「白烏鴉,我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他身旁之人發色慘白,目紅如血,正是狗奴。
這陰謀家咯咯笑了幾聲,反問道:「太師,打獵最重要的是什麼?」
也先一愣,但知道狗奴所言必有深意,於是想了想回答:「是謀略。知道在何處何時張網、收網,知道獵物的習性。」
狗奴接著發笑:「又錯了。是耐心。」
他望向宣府方向,自言自語:「只要你有耐心,獵物一定會送上門兒的。」
也先道:「可是他們已經撤了。皇帝在大同沒有上當,說明身邊並不全是酒囊飯袋。」
狗奴嘿嘿一笑,好整以暇的伸出手,用銼石磨了磨修長的指甲。
「不錯,大臣中藏龍卧虎,不可小視。不過奈何皇帝是個廢物。」
他朝指甲吹了口氣,將手指伸向遠處欣賞片刻,繼續道:「況且皇帝身邊有我的人,早晚會讓他中計。」
說罷拍了拍也先的肩膀:「酋長,你需要耐心。」
也先自從拜狗奴為軍師后,那真是百戰百勝,算無遺策,因此對他言聽計從。於是點了點頭:「好吧,就按軍師的意思按兵不動。」
狗奴眯起眼想了想:「倒也不必,咱們可以先去鷂兒嶺埋伏好,殺他們個措手不及……」
翻過頭來再看朝廷大軍,在宣府一夜后便開赴東南方向的雷家站再次駐紮下來。皇帝忽然下令大量營建拒馬、鹿角,結成陣勢。
這回眾人全明白了,仗還是要打。
然而出乎意料的,群臣的反對聲並不激烈。因為他們清楚既然戰爭不可避免,起碼挑個好戰場占些優勢。而雷家站就是這樣一個地方。
此處途徑莽莽山脈后驟然出現一塊開闊地,敵軍若敢來犯,勢必會被阻截於天然的屏障外。再加上西南桑乾河與西北洋河環繞,基本上杜絕了蒙古騎兵衝鋒的可能。
若能在此與瓦剌軍短兵相接,朝廷軍可憑藉數量優勢輕鬆獲勝。
朱祁鎮當然龍顏大悅,命恭順侯吳克忠、都督吳克勤率一萬輕騎到鷂兒嶺打探敵情。墨麟在山崖上看見的便是他們的隊伍。
卻說墨麟手腳並用爬上懸崖,趕忙跑回軍營,離得轅門老遠便一個大嗓門兒嚷:「趙總兵,你如此猶豫讓我們兄弟很難辦啊!」
他舉目向大帳中望去,一個五大三粗的漢子正插著腰和趙鐵牛辯論,旁邊馬紮上另有一人長吁短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