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三章 京師保衛戰(三)
沈鑒將它捧起,心情卻越來越沉重,上面寫著:「鷂兒嶺總兵趙鐵牛遺骨,交付家屬」。
裡面是個瓷罐,裝著滿滿一罐骨灰。
沈鑒喃喃自語:「趙鐵牛,趙鐵牛是誰?為什麼我心裡空落落的?」他伸手一摸,眼淚居然不受控制的落下。
桃兒實在忍受不了,衝進屋裡拿出銅鏡,擺在沈鑒前面,喝道:「你醒醒吧,別睡了!天下已經亂成這個樣子,你還要袖手旁觀不成?你的朋友戰死,敵人要摧毀我們的家,你難道要為了自己的安逸繼續睡下去嗎?」
沈鑒茫然道:「我……我聽不懂你的話。娘子你怎麼了?」
桃兒抓住他的衣領,把他按在銅鏡前:「你不是會法術嗎?用啊,為什麼不用?」
沈鑒望見失魂落魄的自己,突然像被開水燙了一般拚命躲閃。桃兒則死死抓住他的袖子:「你逃了這麼長時間,也該回來了!」
兩人正爭執不下時,街上忽然走來幾人,問道:「敢問是沈大郎家嗎?」
夫妻倆暫時停住,雙雙抬起頭。來者是五名年輕的士兵。
最前面的人又黑又壯,看樣子像是漢化的蒙古人;他身旁的戰友不過十四五歲樣子,臂上負了傷,正汩汩流血;一對孿生兄弟分左右扶著那孩子,兩人簡直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為首者,也就是說話的人身材魁偉,相貌堂堂。
沈鑒忽然心中陣陣絞痛,眼中彷彿浮現出五個熟悉的身影,顫聲問道:「你們是誰……」
幾人相互望了望,由為首之人答道:「我們是五軍營的兵,從土木堡逃回來的。」
他邊說著邊從衣衫里摸出幾封信,遞給沈鑒。「我們哥兒五個聽說城南有個沈大郎什麼都管送,就找到這兒來,托您捎樣東西。」
沈鑒捻開紙,竟是五封遺書。分別寄往江西、福建,還有山東、青海、應天府。
他錯愕道:「你們這是何意?」
軍士答道:「土木堡兵敗如山倒,在下沒辦法只能當了逃兵。但正所謂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我們弟兄合計一番后,決定回京城死守,說什麼也把丟掉的臉面找回來!」
說罷摸出幾錢碎銀:「拜託了。」然後頭也不回的朝募兵所走去。
沈鑒只感到頭痛欲裂,五名戰士的身影和記憶中影像重疊在一起。他死死抓住銅鏡,凝視著自己的眼眸,似乎要看清那個最真實的「自我」。
新世界要垮了,是苟全性命於亂世還是再做一次脊樑將踏下的天頂住?五名戰士給出了答案,沈鑒也有了答案。
他目光一閃,腰背忽然挺直,頹唐之氣盡掃。
英雄的鬢邊雖然有了白髮,可英雄始終是英雄。
沈鑒對目瞪口呆的桃兒笑了笑:「別搬了。咱們的家就在這兒,還能搬到哪兒去?」
他仰頭望了望院兒里的那株槐樹,是他成婚那天栽下的,如今已成長了不少。
「不走了,這兒是我的家,我一定把它守住。」
——
于謙已被從兵部侍郎提升為尚書,總督抗戰一切事務。在這短短几天里,大事小情全都壓在他肩上,讓他焦頭爛額。
目前他最擔心的還是也先的突襲。京師連第一層防禦還沒有布置好,如果以現在的姿態面對瓦剌騎兵,一切將岌岌可危。
可越是忙越是容易出錯,一封需要加急批複的文書怎麼著也找不到了,他不禁心急如焚,把堆積如山的公文搬到案上逐一翻看。
驀的,一個神秘的紙袋吸引了他的注意。
與其他文書不同,這紙袋密封得嚴絲合縫。封面雖是毫不起眼的藍灰色,可觸手極有韌性,絕不會被人馬馬虎虎翻過去。
于謙頓感有些蹊蹺,飛速掃了一眼堂下辦事的同僚。他們也是幾天沒回家,一個個瞪著紅眼,弄得衙門裡充滿汗臭味。
于謙喚道:「小張,我不在的時候有人來過嗎?」
姓張的文吏想了想,答道:「卑職沒注意……反正我沒看見。」
「哦。」于謙漫不經心的點點頭「你忙吧。」說罷輕輕撕開紙袋。
裡面有很長一封信和幾片帶字的竹板。于謙展信而讀,突然面色大變,冷汗流了滿頭,困意頓時散得一乾二淨。
他仔仔細細的又讀了一遍,突然站起身,假裝伸個懶腰。然後暗中把信紙揉成一團拋進火盆里。
直到它化成灰燼,他才略感安心。因為這封信開頭便是四個字「閱后即焚」。
于謙眼前彷彿出現一個神秘的身影,對他說道:「兵部已經不安全了,閣下一舉一動都被敵人掌握。如果大人信得過我,我願幫您找出細作。」
關於這個問題,其實于謙早有預料。兩國交兵,一定派情報人員搜集消息。然而普通探子作用有限,怕就怕潛伏在中樞的「釘子」。
所以無論信的真實性如何,這個話題都足以引起于謙的警覺。
於是他用警覺的目光注視著神秘人。那人彷彿一笑,繼續道:「輪值的官吏中,有人會隨時把信息送給敵人,閣下以為會是誰?」
于謙猛然搖頭:「不可能!」他說得沒錯。因為大戰在即,進出衙門均有嚴格規定,會經過三次嚴格的搜身,就連于謙本人也不可能將一張紙條帶出衙門,更別提及時傳遞消息。
要知道消息的寶貴在於時效性,一旦延遲半日,就算敵人知道什麼——譬如當日的開城口令,也無濟於事。
「除非有人把字寫在蒼蠅身上,否則絕離不開衙門!」于謙頗為自信的說道。
可神秘人搖了搖頭:「不,一定有什麼東西在與這個看似封閉的環境發生交換。大人仔細想想,那究竟是什麼?」
于謙閉上眼陷入沉思。驀的,一股股香氣鑽入他的鼻孔,有人輕聲道:「大人,請用飯吧!」
于謙猛地睜開眼,只見府中雜役端過食盒放在眼前。他頓時醒悟,不禁低聲驚呼:「難道是這個?」
神秘人笑著點了點頭。
雜役不解的望著于謙道:「大人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