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京師保衛戰(四)
于謙趕忙擺手:「沒有,快把午飯都發下去,讓大伙兒趁熱吃。」
眾人放下筆,齊聲道:「多謝於尚書!」
氣氛終於不那麼沉悶了,這是人們一天中最放鬆的時刻。然而于謙的神經卻越綳越緊,他覺得侍郎、員外、文吏、守備、雜役……每個人都像細作。
「大人別急,在下很快就能找到他。請問他們吃飯時有何異常?」
于謙不答,低下頭假裝用飯。卻細細觀察著每個人的反應。半晌后他嘆氣道:「不清楚,我看不出來。」
「這是個經驗老到的『釘子』。」神秘人說道:「他很懂得隱藏自己。我們要花一番功夫了。」
于謙不禁生疑:「也許根本沒這個人。或者……一切都是你危言聳聽!」
「大人記得靖難之役嗎?當年太宗皇帝舉兵也不過十萬,如何能在兵糧盡絕之際一路打下應天府?只是因為有人給他送了封信而已。」
于謙不禁冷汗連連,神秘人繼續道:「您若不想重蹈土木堡覆轍,請務必慎之又慎。這是戰爭,您應該比我清楚,」
于謙點頭:「你說得對。」
於是他思忖一陣:「莫非細作是把紙條藏在食盒中送出去嗎?」可剛說完自己嘆氣道:「不對,那也太明顯了。」
「沒錯,那個人很老道,一定是常人意想不到的手法。我沒法幫您,您必須自己站到答案。想想看,您如果是細作會怎麼辦呢?」
「如果是我……」于謙喃喃道,擺弄著食盒。
無法夾帶,那提筆在盒上寫字呢?不,同樣太明顯了。就算別人都是瞎子,注意不到字跡,那怪異的行為也一定會立刻被人察覺。所以這不可能。細作一定是在保持著寫字姿勢的同時,神不知鬼不覺的傳遞著信息。
偷天換日,暗度陳倉,答案一定近在眼前,那看得見又看不見的盲區。
正百思不得其解時,忽然堂下有小廝呈上文書道:「打擾大人了,這是籌措漕運餉銀的批文,請您蓋印。」
于謙嗯了一聲,這內容是他審過的,因此只粗略翻了翻。看完后拿起官印用力壓上去。
就在這一剎那,他彷彿突然被閃電擊中,整個人內外通透。因為那四方四正的食盒看上去和官印幾乎一模一樣。
官印是將刻好的文字印到紙上,如果反過來呢?將紙上的文字印到「官印」上面是不是可行?
于謙心中怦怦亂跳,端起一碗清湯一口氣喝乾,然後故意將它壓在墨跡未乾的幾行字上。片刻后他小心翼翼的掀起碗底,卻只有淡淡的墨痕,無法辨認出文字。
事情再度陷入僵局,于謙彷彿聽見神秘人對他道:「真相近在咫尺,大人只差一步了。還是那句話:如果您是細作會怎麼辦?」
于謙思索片刻道:「我會……我會換一種墨!」
神秘人微笑著點點頭:「正是如此。」
于謙自言自語:「天下最好的墨出自徽州,所以……」他一個個望去,目光忽然停在文吏小張身上。
「張文恭,徽州人!」
此時于謙已滿頭冷汗,可面上不動聲色,打個哈欠眯起眼,卻集中十二分注意力悄悄盯著小張。
只見張文恭用完飯片刻也不耽擱,重新拿起筆來。
于謙也彷彿睡去了。
過了將近半刻鐘,于謙開始微微打鼾。又過半刻,雜役就快來收拾餐具,張文恭忽然把筆一放,漫不經心的端起食盒壓住公文,片刻后將其移開。
這時于謙突然猛地跳起來,飛奔到外面喚來兩名守備軍,並將大門關好。
張文恭必定還有同黨,決不能打草驚蛇。
兩名守備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飛撲過來,死死按住張文恭,其中一人直接將拳頭頂入他嘴裡,讓他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于謙上前倒轉食盒,只見果然有數行字跡,涉及多項機密事宜。
他低聲道:「別聲張,到門房裡審他!」
兩名守備軍極有經驗,一番秘密審訊后,便讓張文恭交待了全部事實。
和他共同作案的還有雜役老孟。兩人一個把消息印在食盒上,另一個趁清洗餐具之機把情報帶出府。
于謙當機立斷,順藤摸瓜,當日便找出十餘個潛伏在順天府中的細作,直到深夜才基本結束。
一封信剷除一個大患,這是于謙從不曾想到的。
等眾人散去,于謙又拿出那個紙袋,喃喃道:「你究竟是誰?」
神秘人彷彿又出現了,他笑而不語。
于謙摸出袋子里的竹片細細觀看,發現原來是腳夫、貨郎之類的苦力送貨時的憑證。上面有個名字:「城南沈大郎。」
于謙一驚:「你是沈鑒,你來找我了?」
「不錯。」神秘人的面貌慢慢清晰,變作沈鑒的模樣。
「大人請安坐,草民有幾件事稟告閣下。」
于謙雖已將信燒了,可他有過目不忘之才,清楚的記著每一個字。於是靜靜的回憶內容,就好像沈鑒在他身旁侃侃而談。
「想必大人知道也先有個軍師吧?」
于謙點點頭:「不錯,我聽說他叫白烏鴉,其人十分神秘,幾乎所有的計謀都是他的手筆。」
沈鑒道:「他不是什麼『白烏鴉』,他叫狗奴,是前朝建文皇帝身邊的一名宦官。」
于謙大驚:「宦官?」
沈鑒笑了笑:「不錯。尚書大人知道靖難之役中給太宗皇帝送信者為誰嗎?正是這個狗奴。」
于謙擦掉冷汗,喃喃道:「一個去勢之人竟決定了我大明的命運,真是難以置信……」
沈鑒道:「這個狗奴不為名利,不求財帛,甚至根本不關心事情的成敗。」
于謙疑道:「那他想要什麼?」
沈鑒的神色忽然變得凝重:「他說過,他只想看世界在烈火中燃燒。」
此言一出,是死一樣的沉默。半晌後於謙長嘆:「世上怎會有如此怪物,莫非是世人造孽太多了嗎?」
「也許吧。」沈鑒回答。「這個人並不是真要助也先,瓦剌鐵騎只是他手中的棋子。他最樂意看見的是兩敗俱傷,所有人同歸於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