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激流遇險
兩人回到城隍廟時已是將近黃昏,但見一群群烏鴉鳴叫盤旋,真有說不出的凄涼。剛踏入山門,沈鑒便遠遠望見柳眉兒似乎在和什麼人說話。與她對話的人被半扇門隔開,只露出一角白袍。
兩人剛到近前,便見袍角一卷,不速之客便消失了。
「剛才有人?」沈鑒問道。
柳眉兒有些不自然的答道:「沒什麼,一個……一個熟人罷了。」
沈鑒點點頭,沒有細問,他知道這時不該說太多話。三人沉默著走了一段路后,柳眉兒忽然道:「沈大人,你要帶妾身去哪?」
沈鑒道:「你今晚先在兵部將就一下,明天一早我就送你去江北。到了那邊你不用害怕彭百齡那王八蛋,安心等案子結束再回來。」
柳眉兒心不在焉的嗯了一聲,似乎並不怎麼高興。
第二天卯時,沈鑒便已在渡口等待。可是一直到辰時,柳眉兒依然遲遲沒有出現。
沈鑒不禁心中驚疑,想道:不會出什麼意外了吧?
正這時,嘈雜的渡口忽然變得鴉雀無聲,所有男人的目光全都齊刷刷朝同一個方向望去,一個彷彿畫中仙子般的女人款款行來。
她身著月百合天藍冰紗主腰,下配白春羅灑線裙,飄飄渺渺好似騰雲駕霧。肩上披著薄霧般的藕荷色羅衫,玉肌依稀可見。那鬈鬈的雲鬢間藏著玉丁香,金海棠,明月璫;香額上貼五瓣蓮花,一顰一笑間真有千般風流,萬種柔情。正是姍姍來遲的柳眉兒。
沈鑒不禁也看得呆了,直到眉兒朝他嫣然一笑才回過神兒來,說道:「柳姑娘,你來了!」
柳眉兒點頭道:「嗯,我來了。」
沈鑒乾咳兩聲,指著身後的渡船道:「既然如此,就請姑娘登船吧。」說罷往旁邊一讓。
柳眉兒走上船去,忽然回頭道:「沈爺,你也上來。」
沈鑒一愣,道:「我上船做甚?」
柳眉兒道:「您救我離開火坑,恩同再造。奴家無以為報,只能撫琴一曲送給恩公,請您萬萬不要拒絕,好嗎?」
沈鑒聽她話語真摯,便點了點頭,一步跳上小船。
柳眉兒擺好一張瑤琴,輕啟朱唇,唱的乃是唐末韋端己的一首《木蘭花》。
「獨上小樓春欲暮,愁望玉關芳草路。
消息斷,不逢人,卻斂細眉歸繡戶。
坐看落花空嘆息,羅袂濕斑紅淚滴。
千山萬水不曾行,魂夢欲教何處覓?」
沈鑒聽了不禁一愣,心道:她這詞是什麼意思?莫非是唱給我的聽嗎?
琴聲悠悠,眉兒把最後一句「千山萬水不曾行,魂夢欲教何處覓?」重複了不知幾次,真婉轉欲絕,使聞者落淚。
沈鑒愣了半晌,囁嚅道:「柳姑娘……」
他話音未落,大江上忽的長風驟起,洪波奔涌。掌舵的船夫見狀突然割斷纜繩,自己一步跳上岸。那小船便隨著江水如離弦之箭般飛馳出去。
沈鑒望見兩岸景物飛快的掠過,不由得一陣眩暈,扶住船幫問道:「柳姑娘,這是何意?」
柳眉兒驚慌失措道:「我……我不知道。」
沈鑒厲聲喝道:「什麼叫你不知道!說,這到底是何人指使的?」
柳眉兒泫然欲涕:「昨天在城隍廟時有個人找到我,讓我在分別之時邀你登船,並撫琴給你聽。」
沈鑒殺氣騰騰的問:「然後呢?」
柳眉兒低下頭,臉頰泛起一層紅暈。「他還說……你聽了琴聲,或許就不會趕我走了。」
沈鑒就是再木訥十倍也懂她的意思了,滿腔怒火頓時消了一半兒,長嘆道:「你這又是何苦呢?」
這時小舟突然觸到什麼東西,猛地一歪。沈鑒向江里望去,不禁暗暗心驚。原來這是一條險灘密布的水路,礁石像怪物的利齒在白浪中若隱若現。
小舟的速度越來越快,如同脫韁野馬般狂飆。沈鑒抄起竹篙往水裡一伸,居然啪的斷為兩截。驀然間兩人耳邊隆隆作響,一塊小山似的巨石橫在前方。一旦撞上去,船自不必說,人也會粉身碎骨。
沈鑒大驚,對柳眉兒道:「快跳水!」
柳眉兒面色蒼白的搖搖頭:「我……我不敢。」
沈鑒一把抓住她的手道:「我會保護你的!」說罷將眉兒攔腰抱起,飛身躍入江中。兇橫的江水肆意甩動著兩人,硬把他們分開。
沈鑒努力睜開眼,只見眉兒被水流拋向礁石。他渾身橫生出一股力氣,奮力抓住眉兒把她往回一帶,而自己卻狠狠撞到礁石上。
沈鑒的腦袋嗡了一聲,江水的嘈雜似乎突然遠去。四周慢慢變得黑暗,他感覺自己不停下沉、下沉……
——
沈鑒發現自己身處寧靜而黑暗的湖面,四周沉睡著蓮花。
花瓣中,有燭火在燃。
對面是那頭戴面甲的戰士,鎧甲上的血痕還依稀可見。
「你究竟是誰?」沈鑒問道。
戰士摘掉面家,竟赫然是沈鑒的面龐。
沈鑒點了點頭,站起身,水波輕輕蕩漾開去。
「你為什穿著戰友們的衣甲?」沈鑒問道。
「因為我需要力量。」另一個沈鑒回答。「每當穿著這些,我就覺得他們在我背後支持我。」他又揚了揚手中那面破殘的軍旗:「還有你,你在鼓舞我。」
「你是怎麼找到這些東西的?」沈鑒又問道。
「因為我找到了大家的墳墓。還記得嗎,我們路過瓜洲時約好的:戰爭結束后如果有人活著,就把死去的人葬在渡口旁那座青青的山巒下。」
「明白了。」沈鑒抬起眼注視著自己「最後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殺人?」
另一個他啞然失笑:「你太心急了,這麼問是得不到答案的。你需要思考。」
沈鑒擰起眉頭,思忖片刻道:「是復仇嗎?那些人殺了我們的戰友,所以你要復仇。」
「不對。」另一個他搖了搖頭。「新世界降臨了,我在這裡生活了十年。我愛這個世界,不可能因為仇恨離開它。」
他笑了笑:「況且戰爭已經結束了。放下武器后大家都是中國人,我為什麼還要去殺他們?」
「那究竟是為什麼呢……」沈鑒喃喃自語道。
「再想想,是什麼讓我無法容忍,讓我不惜用鮮血維護它。沈鑒,好好想一想!」
驀然間,清風拂過,湖面的蓮花紛紛頷首,軍旗在風裡撲喇喇的響。
沈鑒陡然一驚,大聲說道:「是新世界!他們破壞了新世界,所以你要殺掉他們。」
另一個他笑了,戴起面具沉入湖底。燭光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