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娘的大喇叭
二天,我想早早起床,可又怕影響到家人,所以賴在被子里想第心事。
首先想到是師父的第一堂課,這堂課對我來說,如醍醐灌頂。在敬佩師父同時也在埋怨老頭兒和娘,為何不早把我送到師父這裡學習?早學習早開慧了。轉念又一想,當初不早將我送到師父這學徒可能是他們有苦衷,可能老頭兒和娘心疼我太小吧?
我就這樣埋怨著,猜想著。
真實的情況是不將我送師父這裡學徒是由於他們忌諱師父從事的職業,認為既低級辛苦又壓運無常,所以他們不情願將他們心尖肉送給師父。
可為何他們又主動找師父讓他收我為徒呢?還是在我成年之後娘向我解開了心中迷團。
原來,我生來八字輕,天眼開得早,合得晚,今生必須吃趕屍匠這碗飯,別無選擇。又由於天眼開得早閉合得晚,一切不幹凈的東西我都能看到,所以我夜間成了夜哭郎,不僅攪得家宅不靜也擾得四鄰不安。最重要一點是我在黑龍潭被鬼氣纏身,魂魄被鬼魂所攫不得解脫,是師父主動收我為徒,老頭兒和娘不得已才答應師父的要求。
最初和師父學徒累時、怕時經常會在心裡埋怨老頭兒和娘,認為他們沒把我當親生,是把我往火坑推,怪他們偏心,偏疼几几,可到成年之後我才懂得老頭兒和娘的良苦用心,所以我明白一個道理:世界上最深切、最無私之愛就是老頭兒和娘對我的愛。
正在我在被窩裡遐想之時,就聽見腳步聲朝我床前走來。
我忙屏住呼吸,故意裝作睡熟的樣子。可是小孩子,裝起假的怎麼著也過不了關,雖然身子不動彈,但眼皮和眼睫毛抖動卻出賣了我。
娘在我床前停頓的那幾秒,我就知道我是裝不下去,於是睜開眼和娘耍著賤說道:「娘,你這樣悶聲不吭的來,你就不怕嚇壞你的寶貝?我馬上起,還不行?」
說完話我就要自己起身,卻被娘雖不粗壯但很有力的雙手拽了起來。
我隨著娘來到了廚房,廚房裡煙氣氤氳,娘正往飯桌上端飯菜,我一邊接過娘手裡的飯,一邊向飯桌走。放下飯碗看到几几從樓上下來,我剛要說點什麼,就聽到娘的大喇叭響起:「綉娘下綉樓啦,指望你女伢幫我盛個飯擺個筷,這倒好,攤了個懶女伢,看長大了誰敢娶你當婆娘!快洗手來七飯!」
几几聽了娘的嗔愛嘮叨,偷偷笑起來,笑時嘴兩旁的小梨渦兒閃了出來,嘖嘖!那叫個美!
娘看几几沒應聲,繼續嘮叨:「你就知道無聲對抗我!別說我沒支會你!女伢家不要太懶,將來沒人娶不說還落個懶名聲,會被人笑,也丟爹娘的臉面不是……」
几几邊往茅室方向走邊應著:「娘,俺知道哩,我去趟茅室馬上回,幫娘搭手。」
我看到几几趿拉著鞋子跑向茅室。
娘訓斥几几的話讓我覺得有意思,我忍不住笑出聲來。
娘一聽我的笑聲,就知我歪心思向著几几,裝作不高興道:「就知道你和你几几一夥對抗娘,再不聽話搞事情看有你們好看!快七飯!馬上你師父要來了。」
娘不說師父倒好,一說起師父我的敬意油然而生,我想師父的心也想得發緊。
但我知道自己是男子漢不能把情感表露的太明顯,所以用七飯掩飾著。
為了能快點見到師父我快速的扒拉著碗中的飯,連菜都顧不上夾
几几看我忙亂樣打趣道:「老老,自噶七,還米夾菜,嘴巴閉得緊,也不扯談了,你打哪個窩屎主意?港來聽!」問完話不忘向我碗里夾菜。
此時,我捉弄人的勁兒上來了,直直盯著几几,眉眼彎彎,嘴唇緊抿,就是不說話。
氣得几几翻了好看的大眼睛,然後撂下筷子,說了句:「不跟你港,信不過我,懶得跟你在一起七飯哩!」
說完話几几照舊趿拉鞋子噔噔噔的上了樓梯。
娘在一邊說:「這女伢么子都好,就是好使小性子,大了看誰家敢娶!」
聽著娘充滿愛意的嘮叨,看著几几的背影,我在心裡感嘆:「還是有几几好啊!她嘴上是刀子嘴,心裡卻是豆腐心,她再怎麼說都是疼愛我,你看,他嘴上說著不管我,手裡還為我夾著菜!大了娶媳婦就按几几標準娶,我的娘呀!我才多大呀?羞死人咯!」
我勒住了疾馳的天馬,站起身,把夾襖的前襟用手抻了抻,然後又將折皺的褲管撣了撣,今天我要以索利嶄新的面貌出現在師傅的面前。
我出了門,站在門的右側,等著師父。
此時,大太陽好高好毒,連一絲風聲也沒有。倒是那些個蟬在桐樹上鼓噪著,那鼓雜訊讓人又煩燥又如痒痒撓在抓搔的感覺。
我正站在大毒太陽下,汗水如珠如豆,它們打著滾向下落著,有些落到衣衫上;有些落到臉上;特別是有幾顆竟落到了我的鼻尖兒上,然後又調皮的從鼻尖兒上滾落到了我嘴裡,瞬間味蕾綻開了花朵,鹹鹹的味道瀰漫開來,真如吃到了海魚的咸腥味,真有些醉呢。
正在我自我感覺良好時,娘從屋裡出來,我耳畔一下就響起娘的大喇叭聲:「這憨伢崽,大毒太陽也擋不住你!瞧這巴得!這汗淌的成水溜了,快屋裡去!」
我平時對娘的話言聽計從,這次卻沒聽她的話,我執拗著:「我米!偏米!就在這等!娘你莫操心了!」
娘看著我吃了秤砣鐵了心的樣子,嘴裡嘟囔著:「這孩子,對他的師傅,比對爹娘還親,莫不是覺得師傅真有本事來……」
娘自顧嘴碎進了屋子,我則一人站在大太陽底下如士兵在站崗。
我終究還是年紀小,站著站著就蔫了,嗑睡蟲爬滿了我的身體,我意識模糊,身體搖晃起來……
就在我因困意來襲,身體不被意識支配搖晃欲倒時,一陣清脆響亮的聲音傳入我的耳谷。
被聲音驚醒的我一下站直了身體,也精神起來。
當整個人精神起來眼前的一切都如此清晰。
我順著聲音處望去,原來聲音發自一棵很有年代的梧桐樹上,是知了在叫,我恍然大悟:原來是你們當了鬧鐘在催醒我!不然還不知弄成什麼狼狽相呢,好卵笑!
就在我醒悟之時,又一波聲浪襲來。
「知了!知了!知了……」
聽著知了的齊鳴聲,我沒感覺煩躁,反倒覺得它們是在大合唱,是醞釀很久的大合唱,就等知音來聽,我算是知音嗎?我在自問。
自問過後我又突發奇想:「這樹上的知了都會叫嗎?還是有會叫的,有不會叫的?那會叫的知了是男伢崽還是女伢?這些問題很困擾我,我有時間要問娘,讓娘給我解答這個問題。
我就這樣無羅頭的天馬行空的想著這不著邊際的事,為得是等師父而不再眼皮來。
怕眼皮來我琢磨著該搞點事情來做,想著最好是站在原地做的事情,這樣好等師父,不錯過他來。
想過這些,我回身跑著去了吊腳樓里。
由於跑動,又由於心急沒看前方,與出來的娘撞了個滿懷。
此時我如小鳥撞到了障礙物上,第一反應是如何掙脫。所以憑著小蠻力往外掙脫著小身體。
娘見我要開溜,故意用雙臂環著我,讓我置身於她的懷抱中。
現在的娘是想跟我親近,可我卻不想,我滿腦子都是想著迎接師父,而眼前最想的是去吊腳樓屋子裡拿我的竹克螞,我乾等師父怕眼皮來總要有個支眼皮的東西。
但娘卻不知道我的小心思,她以為我嫌她琢不得,所以生氣說道:「你這小無羅頭!穿完我做的新衣裳就知道好秋,也不謝我,我真是造孽!你慌手慌腳的進來做么子?」
問著話時,還用雙臂環著我。
被娘環得緊,我意欲掙脫不得。但我小腦殼靈光一閃想出一個脫身好主意。
我耍賤求著娘:「娘!你照尼照尼你的乖伢崽唄!」
娘不知我的小腦殼裡想些啥,遂問道;「怎麼照尼我的乖伢崽?」
我抓緊好時機忙回答:「你先鬆開手我告訴你,我都快被你大力給弄暈了,我上不來氣啦!」
聽著我玄乎說法,娘真心相信了我的話,手臂一下子鬆開。
掙脫開娘的懷抱,我如鳥出籠,扯開飛趟子向屋裡跑去。
身後傳來娘的嗔罵:「這牛子兒,哄我半天是為了擺脫我?這麼快就夾卵蛋?也好,我也要去打豬草。」
說完話將飽滿胸膛前的左右兩條竹筐繩往中間抖了抖,隨著繩抖動,有料的兩個挺是小山包也隨著抖動。
做完了這些,娘用她那高音大喇叭對著屋內喊著:「小妹!你在家要看好你老老,還要勤給豬娃崽添食,做不好這些看我回來不掐你!走嘍!」
娘的高音喇叭停下,就聽几几脆聲響起:「曉得啦娘,您就安心的去打豬草,您的人娃崽和豬娃崽我都會看好的,去吧!」
娘回答過几几的話,扭著翹臀,背著竹簍,挺著胸脯走在去打豬草的路上。
吊腳樓里的我在心裡佩服:娘的大喇叭一開什麼事情都解決了。
想過這些,我沒忘拿竹克螞,拿好竹克螞我又扯著飛趟子出了屋子,我怕錯過接師父時機。
在手心裡把玩著竹克螞,因此有了支眼皮的東西,也有了精神頭,等師父不再怕時間長短。
方言註解:1、砍腦殼的:這該死的。2、落一哈:尋找一下。3、眼皮來了:嗑睡了。
4、撈水客:撈屍體的人。5、尖尖老殼:狡猾的人。6、婆婆客:中老年婦女。
7、几几:姐姐、8、老頭兒:父親。9、無羅頭:無厘頭、10、好卵笑:好搞笑。11、老老:弟弟。12、好秋:臭美。13、扯飛趟子:快跑。14:照尼:可憐。
15、米:不。16、:啄不得:對某人討厭。17、克螞:青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