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第二章
明亮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懸挂著塑料袋的鐵架、透明的輸液管……
小魚兒睜開眼睛,立馬認出了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額頭上纏了幾圈繃帶,頭有些沉重。右手被固定在床邊的扶手上,手背連著針管。
他有些害怕,坐起身準備下床。
他左手按在右手的針管上,剛要拔出針管,腦海中突感到一真眩暈,好像有一棟大鐘不停地震蕩起來。
他眨眨眼睛,抬起頭的時候面前忽多了兩個護士。
兩個帶著口罩的護士,個頭一高一矮。高點的護士年輕點,留著長發,矮點的護士年長點,留著齊頸短髮。
高護士先嘆了一口氣說:「這個孩子太可憐了,一家三口出了車禍,母親當場被撞死,父親現在還在ICU,情況也不容樂觀。」
「媽媽……」小魚兒渾身一顫,淚水瞬間打濕了臉頰。
媽媽怎麼會……
他倚在了床頭,感覺自己的世界一點一點崩塌。
矮護士也跟著嘆了一口氣,「誰說不是呢?他父親剛做了一次開顱手術,但效果很不理想,淤血目前仍然沒有消除。醫藥費還是報社的幾個同事拼湊的,這種情況明天還要做手術。可就剩這孩子一個人了,他上哪弄那麼多錢去。」
「爸爸……我要見爸爸……」小魚兒神情一晃,猛得抓向一旁的矮護士。
咣——
誰料,他手中一空,明明砰到了矮護士的袖子卻什麼都沒有抓到,竟從病床上摔了下來。
兩位護士站在他的面前,似乎沒有看見他,仍然在一邊閑聊,一邊更換著鐵架上的針劑。
「萬幸的是這個孩子受的傷並不嚴重。雖然頭上流了很多血,但片子拍出來卻沒有大礙。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只希望他能快點醒過來才是,可讓他這麼小就承受如此重的傷痛,老天爺太殘忍了。」
小魚兒爬了起來,不明白兩位護士的意思。自己明明已經醒來,站在了這裡,為什麼她們卻還希望自己快點醒來。
「護士阿姨,我要見爸……」
他再次伸出手,眼前出現了不可思議的景象——他的手指竟然穿過了護士的身體。可他一點觸碰的感覺都沒有,指間什麼都感受不到。護士也一點沒有察覺,仍然在自己忙自己的事情。
兩個護士聊了幾句,便推著裝滿藥品的小車走出了病房。
「不要走,帶我去見……」
小魚兒拔下右手插著的針頭,攔在病房的門口。但不可思議的事情再次發生了,兩個護士有說有笑完全無視他的存在從他身體中穿了過去。
或者說,是他從她們的身體中穿了過去。兩個護士如同虛幻的影子一樣,似乎根本不存在。
他無法理解,轉身衝出病房,撲向兩個護士,試圖拉住她們。
這一撲依舊撲空了,兩個護士的身影也幾乎在他撲向的剎那間消失了。
他摔倒在走廊里,不明白眼前發生的一切。
空氣,她們就像空氣一樣!
他雙手撐在地面上,試圖站起來。
這一撐,他的頭部再次感到一陣痛楚,好像有什麼東西一股股灌入了腦海之中,如同冰涼的流水一樣。
一瞬間,他的面前出現了無數的人影,之前空空的走廊站滿了護士和病人。他們來來回回穿梭在走廊上,交談著、簇擁著、工作著、忙碌著。
他們從他的身體間穿過,他從他們的身體間穿過。
但無論他怎樣呼喊,怎樣觸摸,身邊的每一個人似乎都只是一道幻影,誰也沒有理會他,他也攔不住任何人。
小魚兒覺著自己一定是生病了,眼前出現了幻覺。
他哭喊著「爸爸媽媽」穿過那些閃動的人影大步奔跑起來,想要快點走出這一個可怕的地方。
咣——
他跑了幾步,撞上了一個人,一個真人,一個交警。
他一把拉住了交警的衣服,心裡踏實了許多。
交警張開雙臂將他抱了起來,「是你啊,你終於醒了,頭還痛不痛啊?」
「我怕……」他撲進交警的懷裡,用力錘向小交警的肩膀,真真實實,和那些影子不一樣。再去看那些影子,那些影子和面前交警比起來暗淡太多。他想到了一個詞,鬼魂。
「怕?怕什麼?」交警摸了摸他的臉蛋。
「有鬼,鬼啊,全是鬼!」他指著走廊上那些影子給交警看。
「一定遇上車禍把你嚇壞了,哪有鬼,有叔叔在這裡,什麼都沒有。」交警笑呵呵告訴他什麼都沒有,反覆問他是不是頭痛。
他趴在交警的肩膀上哭了一會,待情緒好些的時候再睜開眼睛,那些影子竟然全部消失了。
「叔叔,我想見爸爸媽媽。」他用力抱住交警的身子鬧了起來。
「媽媽去了很遠的地方,我帶你先去找你爸爸,好不好?」
很遠的地方……小魚兒立馬回想起了剛剛病房裡兩位護士的話,想到媽媽可能是被車撞死了,又哭了起來。
「找爸爸,找爸爸,我要見爸爸。」他大聲哭喊了起來。
交警安慰了他一會,抱著他進入了ICU病房區。隔著玻璃窗,他看到頭部裹著繃帶、身上纏滿各種檢測儀器的爸爸,爸爸的旁邊全是不斷閃動著數字的儀器。
他沖著玻璃大聲喊著爸爸的名字,但沒有得到一句回答,爸爸躺在病床上像是睡著了一樣。
「你爸爸正在接受治療,過幾天就可以出院了,我們不要打擾他,好不好?」
「爸爸……」
他知道交警是在安慰,可他並不想離開,手掌拍在玻璃上,想把爸爸喊醒。
呯——
手掌接觸玻璃窗的一剎那,他的後腦又傳來一陣酸麻。
與此同時,玻璃窗前出現了兩個翻著檔案的醫生。
「情況比想象地要嚴重啊。」
「是啊,這種情況下估計撐不了多久了。」
「那還做不做第二次手術?」
「試一下吧,這可是一條人命。聽說是一家三口遇上了車禍,只有孩子受了輕傷。為了那個孩子,再試一次吧。」
「可我聽說上次手術的醫療費就不夠,除去幾個人的捐款,大部分是院里墊付的。下一次手術,院里可能有別的意見。」
「先不管這些,做好我們的本職工作再說。」
……
兩個醫生的聲音越來越小,影像越來越模糊。
小魚兒趴在交警的背上,聽著玻璃窗前兩個人影的談話,陷入了混沌中——他們到底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