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帝姬祁小草
月亮毛乎乎的一團懸在天上。
四周層雲緩緩遊動,偶爾遮過月亮,四野間的月華就黯淡許多。
河流淤積,黑紅色的水散發出陣陣腥臭。
令河流淤積難以流動的是一具具屍體,他們大部分都是男性,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彷彿乞丐。
因為未在這河水裡浸泡太久的緣故,屍體本來的面目得以完整呈現,大部分枯瘦如柴,小部分極端肥胖。
水草絞纏著碎布、雜物,簇擁著一具具屍體,安靜停駐。
這僅僅是條小河,寬度不足十丈,所以屍體填塞其中,才能造成河流堵塞。
二十餘匹黑馬簇擁著一駕馬車,從河岸便緩緩經過。
黑馬並非普通馬匹,它毛髮旺盛,鬃毛極長,奔跑起來便似一副動態的水墨畫。
它的兩耳之間,有一小片棱形區域,密布黑色鱗片,此足以昭示它的不凡——這是皇家才有的黑鱗馬,據傳乃是黑魔馬與鼉龍交媾留下的名馬血脈。
每一匹黑鱗馬上皆乘著圓頂高冠、外罩紅袍,內襯紫衣的隨侍,他們腰懸長劍,然而穿著服飾明顯不適合提劍作戰。
但若是小覷了他們,他們必會令你後悔後生。
這些紅衣隨侍,皆是祁姓皇家隨侍太監,專司護衛皇族子弟之職,修為紮實,戰則能勝乃是必須。
馬車窗帘悄然掀開,內里露出一雙狹長的眼睛,帶著好奇瞥了一眼外邊的景象,似是被嚇住,趕緊把窗帘重又掩上。
車旁隨侍的黑衣首領太監見此狀,壓低聲音道:「前日幽地辰砂礦發生辰妖殺人事件,死了數百人。
那些屍體被扔進了魏氏河,沖積至此,形成淤塞。
相信過不了多久,楊氏便會派人前來處理。」
「辰妖可有被抓住?」馬車裡傳來一個弱弱的女聲。
黑衣太監點頭應是:「它吸食了數百人的精血,自身已是極好的藥引子。楊家怎會放過它?當場便已抓住禁錮了起來。」
「辰妖當場抓住,礦農的屍首卻至今都未妥善處置。」弱弱的女聲喃喃自語。
黑衣太監聞言皺眉,似是不喜:「屍首總不會自己爬起來跑了,一把火便可燒成灰燼。辰妖誕生於辰砂,數十載難以一遇,而一口氣吞噬數百人精血的辰妖就更加少見。
孰輕孰重,一眼就能看出。」
「他們為楊氏做工,死於非命……」弱弱的女聲還要言語,卻被黑衣太監沉聲打斷。
黑衣太監兩道眉毛擰成一團,表情略顯陰森:「他們為楊氏做工,楊氏給他們衣食,如此難道還不夠嗎?
殺死他們的是辰妖,又不是楊氏。
更何況,楊氏乃是七脈世家之一,幽地多少生民因楊氏的存在,才得以活命,延續香火?
現下不過幾百具屍體而已,何必為此苛責楊氏?
殿下,如今非是在天都城皇宮之內,您是外嫁之女,言語可得萬分謹慎小心才是!」
說到最後,黑衣太監蔣佛已用上極嚴厲的警告語氣。
他稱呼馬車內的女子為殿下,想必對方必是一位公主,然而祁姓公主卻要被蔣佛一個隨侍太監首領如此對待,不禁讓人困惑兩者是不是身份顛倒了?
更詭異的是,馬車裡的公主聽完蔣佛的警告,竟沒有分毫駁斥之語。
她沉默片刻,似在組織語言,少頃,磕磕巴巴道:「我、我們快些離開這裡。這裡、這裡太臭了。」
蔣佛昂首挺胸,長如馬面的臉上露出冷笑,對公主的要求置若罔聞。
隊伍依舊不徐不疾地向前走著。
臭氣傳入馬車車廂里,沉默地堆積著,無法驅散。
公主祁小草穿著紅妝,雙手被寬大的衣袖罩住,互相絞纏得指節泛白。
兩行淚水無聲息地劃過精緻小巧的面孔,在下巴匯聚,慢慢地滴落在嫁衣之上,暈染開一片鮮紅。
「殿下,您又哭什麼呢?
您是帝姬,皇族之女,如今正逢出嫁的大喜日子。有什麼值得您掉眼淚難過呢?」蔣佛陰森森地聲音再度傳來。
蔣佛不用去看馬車裡那位公主的面孔,亦知對方必又開始流眼淚了。
慘白的月光蒙在他半邊側臉上,越發襯得那雙三角眼睛冷酷歹毒。
河水猩紅,從他身側緩緩流過。
水波蕩漾,肚子鼓脹得彷彿隨時會爆開的屍體漂浮而去。
縱是尋常女子,出嫁又何須見識此番光景?
祁小草心中凄涼,卻只能強忍住淚水,聲音里還帶著些抽噎:「我、我想念幾位兄長姐姐,還有父親了。」
他們可一點都不想念你。
蔣佛撇了撇嘴,未再言語。
車輪輾轉過鬆軟路面,發出軋軋地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飄進來的腥臭味越來越淡,亦有微微陽光透過窗帘投來時,祁小草感覺到馬車一個顛簸之後,緩緩停了下來。
隨侍太監們似在車外竊竊私語。
祁小草心頭一緊,掀開窗帘往外面看,發現侍從們全都涌到了前面去,不時對被他們圍在中心的未知事物品評幾句。
就連隨侍首領太監亦在那人群之中,以袖掩鼻,正對幾個隨侍太監下令,不知要做什麼。
沒有一人守候在公主車駕前。
祁小草猶豫了片刻,鼓起勇氣掀開車簾,走出了馬車。
有三五個隨侍太監扭頭看到公主披著嫁衣走出馬車,表情似有些意外,片刻后便轉過頭去,又議論起來。
在他們眼裡,這位公主殿下彷彿就是一個透明人。
祁小草提著衣裙,輕手輕腳地走近人群,怯聲道:「發生了什麼?」
「有個人受了重傷,就在這坐著,好像都被打傻了。」有太監回了幾句。
周圍太監挪開空檔,讓祁小草走進來,自己來看。
祁小草湊近去看,便見眾人圍起來的一片空地上,有個青年盤腿坐在那裡,周身密布裂痕,已經沒有鮮血流出。
但如此觸目驚心的傷痕,足以說明其傷勢。
縱被眾人圍觀,那人依舊眼睛緊閉,似對外界發生的事情一無所覺。
祁小草仔細觀察那人臉孔,發現他長得意外地俊朗。
他眉如劍,緊閉的眼線頗有意氣飛揚的韻味,鼻如山聳,唇如覆舟,臉龐稜角分明,陽剛中透出些許難以言喻的魅力,讓人越觀察便越挪不開眼睛。
那一身傷痕加諸他身,卻彷彿成了他的勳章,更添男子氣概。
這人就是葉寒。
虛影出手詭異,不知何時傷及了他的元神。
此時他正調動體內精元溫養元神,同時應對灰袍在體內的鬧騰,雖能感知到外界發生的事情,但眼下沒有餘力去理會。
只要這些人不要不識相威脅自身,他們想圍觀便隨他們去就是。
事與願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