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散文篇(12)
我站在小過道窗口等郎華,我的肚子很餓。
鐵門扇響了一下,我的神經便要震蕩一下,鐵門響了無數次,來來往往都是和我無關的人。汪林她很大的皮領子和她很響的高跟鞋相配稱,她搖搖晃晃,滿滿足足,她的肚子想來很飽很飽,向我笑了笑,滑稽的樣子用手指點我一下:
「啊!又在等你的郎華……」她快走到門前的木階,還說著:「他出去,你天天等他,真是怪好的一對!」
她的聲音在冷空氣里來得很脆,也許是少女們特有的喉嚨。對於她,我立刻把她忘記,也許原來就沒把她看見,沒把她聽見。假若我是個男人,怕是也只有這樣。肚子響叫起來。
汪家廚房傳出來炒醬的氣味,隔得很遠我也會嗅到,他家吃炸醬麵吧!炒醬的鐵勺子一響,都象說:炸醬麵,炸醬麵……
在過道站著,腳凍得很痛,鼻子流著鼻涕。我回到屋裡,關好二層門,不知是想什麼,默坐了好久。
汪林的二姐到冷屋去取食物,我去倒髒水見她,平日不很說話,很生疏,今天她卻說:
「沒去看電影嗎?這個片子不錯,胡蝶主演。」她藍色的大耳環永遠吊盪著不能停止。
「沒去看。」我的夾袍子冷透骨了!
「這個片很好,煞尾是結了婚,看這片子的人都猜想,假若再演下去,那是怎麼美滿的……」
她熱心地來到門縫邊,在門縫我也看到她大長的耳環在擺動。「進來玩玩吧!」
「不進去,要吃飯啦!」
郎華回來了,他的上唇掛霜了!汪二小姐走得很遠時,她的耳環和她的話聲仍震蕩著:「和你度蜜月的人回來啦,他來了。」
好寂寞的,好荒涼的家呀!他從口袋取出燒餅來給我吃。
他又走了,說有一家招請電影廣告員,他要去試試。
「什麼時候回來?什麼時候回來?」我追趕到門外問他,好象很久捉不到的鳥兒,捉到又飛了!失望和寂寞,雖然吃著燒餅,也好象餓倒下來。
小姐們的耳環,對比著郎華的上唇掛著的霜。對門居著,他家的女兒看電影,戴耳環;我家呢?我家……
當鋪
「你去當吧!你去當吧,我不去!」
「好,我去,我就願意進當鋪,進當鋪我一點也不怕,理直氣壯。」
新做起來的我的棉袍,一次還沒有穿,就跟著我進當鋪去了!在當鋪門口稍微徘徊了一下,想起出門時郎華要的價目——非兩元不當。
包袱送到櫃檯上,我是仰著臉,伸著腰,用腳尖站起來送上去的,真不曉得當鋪為什麼擺起這麼高的櫃檯!
那戴帽頭的人翻著衣裳看,還不等他問,我就說了:
「兩塊錢。」
他一定覺得我太不合理,不然怎麼連看我一眼也沒有看,就把東西捲起來,他把包袱彷彿要丟在我的頭上,他十分不耐煩的樣子。
「兩塊錢不行,那麼,多少錢呢?」
「多少錢不要。」他搖搖象長西瓜形的腦袋,小帽頭頂尖的紅帽球,也跟著搖了搖。
我伸手去接包袱,我一點也不怕,我理直氣壯,我明明知道他故意作難,正想把包袱接過來就走。猜得對對的,他並不把包袱真給我。
「五毛錢!這件衣服袖子太瘦,賣不出錢來……」
「不當。」我說。
「那麼一塊錢,……再可不能多了,就是這個數目。」他把腰微微向後彎一點,櫃檯太高,看不出他突出的肚囊……一隻大手指,就比在和他太陽穴一般高低的地方。
帶著一元票子和一張當票,我怏怏地走,走起路來感到很爽快,默認自己是很有錢的人。菜市,米店我都去過,臂上抱了很多東西,感到非常願意抱這些東西,手凍得很痛,覺得這是應該,對於手一點也不感到可惜,本來手就應該給我服務,好象凍掉了也不可惜。走在一家包子鋪門前,又買了十個包子,看一看自己帶著這些東西,很驕傲,心血時時激動,至於手凍得怎樣痛,一點也不可惜。路旁遇見一個老叫化子,又停下來給他一個大銅板,我想我有飯吃,他也是應該吃啊!然而沒有多給,只給一個大銅板,那些我自己還要用呢!又摸一摸當票也沒有丟,這才重新走,手痛得什麼心思也沒有了,快到家吧!快到家吧。但是,背上流了汗,腿覺得很軟,眼睛有些刺痛,走到大門口,才想起來從搬家還沒有出過一次街,走路腿也無力,太陽光也怕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