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小說篇(18)
那是黃昏時候,五姑姑的姐姐她不能再延遲,她到婆婆屋中去說:
「找個老太太來吧!覺著不好。***」
回到房中放下窗帘和幔帳。她開始不能坐穩,她把席子捲起來,就在草上爬行。收生婆來時,她乍望見這房中,她就把頭扭著。她說:
「我沒見過,象你們這樣大戶人家,把孩子還要養到草上。『壓柴,壓柴,不能財。』」
家中的婆婆把席下的柴草又都捲起來,土炕上揚起著灰塵。光著身子的女人,和一條魚似的,她爬在那裡。
黃昏以後,屋中起著燭光。那女人是快生產了,她小聲叫號了一陣,收生婆和一個鄰居的老太婆架扶著她,讓她坐起來,在炕上微微的移動。可是罪惡的孩子,總不能生產,鬧著夜半過去,外面雞叫的時候,女人忽然苦痛得臉色灰白,臉色轉黃,全家人不能安定。為她開始預備葬衣,在恐怖的燭光里四下翻尋衣裳,全家為了死的黑影所騷動。
赤身的女人,她一點不能爬動,她不能為生死再掙扎最後的一刻。天漸亮了。恐怖彷彿是殭屍,直伸在家屋。
五姑姑知道姐姐的消息,來了,正在探詢:
「不喝一口水嗎?她從什麼時候起?」
一個男人撞進來,看形象是一個酒瘋子。他的半面臉,紅而腫起,走到幔帳的地方,他吼叫:
「快給我的靴子!」
女人沒有應聲,他用手撕扯幔帳,動著他厚腫的嘴唇:
「裝死嗎?我看看你還裝死不裝死!」說著他拿起身邊的長煙袋來投向那個死屍。母親過來把他拖出去。每年是這樣,一看見妻子生產他便反對。
日間苦痛減輕了些,使她清明了!她流著大汗坐在幔帳中,忽然那個紅臉鬼,又撞進來,什麼也不講,只見他怕人的手中舉起大水盆向著帳子拋來。
最後人們拖他出去。
大肚子的女人,仍漲著肚皮,帶著滿身冷水無的坐在那裡。她幾乎一動不敢動,她彷彿是在父權下的孩子一般怕著她的男人。
她又不能再坐住,她受著折磨,產婆給換下她著水的上衣。門響了她又慌張了,要有神經病似的。一點聲音不許她哼叫,受罪的女人,身邊若有洞,她將跳進去!身邊若有毒藥,她將吞下去,她仇視著一切,窗檯要被她踢翻。她願意把自己的腿弄斷,宛如進了蒸籠,全身將被熱力所撕碎一般呀!
產婆用手推她的肚子:
「你再剛強一點,站起來走走,孩子馬上就會下來的,到了時候啦!」
走過一個時間,她的腿顫顫得可憐。患著病的馬一般,倒了下來。產婆有些失神色,她說:
「媳婦子怕要鬧事,再去找一個老太太來吧!」
五姑姑回家去找媽媽。
這邊孩子落產了,孩子當時就死去!用人拖著產婦站起來,立刻孩子掉在炕上,象投一塊什麼東西在炕上響著。女人橫在血光中,用**來浸著血。
窗外,陽光曬滿窗子,屋內婦人為了生產疲乏著。
田莊上綠色的世界里,人們灑著汗滴。
四月里,鳥雀們也孵雛了!常常看見黃嘴的小雀飛下來,在檐下跳躍著啄食。小豬的隊伍逐漸肥起來,只有女人在鄉村夏季更貧瘦,和耕種的馬一般。
刑罰,眼看降臨到金枝的身上,使她短的身材,配著那樣大的肚子,十分不相稱。金枝還不象個婦人,仍和一個小女孩一般,但是肚子膨脹起來了!
快做媽媽了!婦人們的刑罰快擒著她。
並且她出嫁還不到四個月,就漸漸會詛咒丈夫,漸漸感到男人是炎涼的人類!那正和別的村婦一樣。
坐在河邊沙灘上,金枝在洗衣服。紅日斜照著河水,對岸林子的倒影,隨逐著紅波模糊下去!
成業在後邊,站在遠遠的地方:
「天黑了呀!你洗衣裳,懶老婆,白天你做什麼來?」
天還不明,金枝就摸索著穿起衣裳。在廚房,這大肚子的小女人開始弄得廚房蒸著氣。太陽出來,鏟地的工人掮著鋤頭回來。堂屋擠滿著黑黑的人頭,吞飯、吞湯的聲音,無紀律地在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