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三節掌上的芭蕾(1)
舞蹈教室一直是我夢想的地方,寬敞,明亮,有鋼琴流水般的叮叮咚咚的聲響,我是在夏天最熱的時候到舞蹈學校報名的,那段時間我們學校正放暑假,可以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我決定利用這段時間去學芭蕾。
那是北京舞蹈學院下面的一個民辦芭蕾舞學校,招收成年學員,我的一個好友在那兒學過一段時間,感覺很不錯。
一個人走在去舞·蹈學院的路上,心中的感覺有點怪,我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學生時代,去重新做一個充滿好奇心的女孩子。
舞蹈學校的教學樓門前擠滿了人,我原來想這種大熱天教芭蕾的學校應該是門庭冷,清、無人問津吧?沒想到有那麼多人在門口的報名處擠來擠去,有的是家長來給孩子報名的,有的是自己報名。大家都手裡拿著報名表很奮勇。地往前擠一,希望能早些報上名、早些進去,沒有學員證的人教學樓是不讓進的。我好容易,拿到報名采,交完錢,領到學員證,這才從重兵把守的門口擠了進去,進了門長長地呼出一口氣,好久沒有經歷這樣擠來擠擠去的場面了。
當我找到教室的時候,老學員們已經開始練習了,這是芭蕾基本功的訓練課程,學員們沿著教室四周的把桿站成一圈,老師把我和另外一個新來的叫到一邊問:
「你們有沒有這種練功穿的鞋子?」
我搖頭。她也搖頭。老師讓我們到樓下舞蹈用品服務部去買,我倆就一起下樓去了。
那女孩告訴我她叫憶眉,我也告訴她我的名字,我們很快就認識了。在小賣部挑舞鞋的時候,我選了一雙白色的,憶眉挑了雙粉紅色的,然後我們一起上樓回到舞蹈教室。
鋼琴聲已經響起來了,陽光從大玻璃窗里,斜射進來,照射在身穿各色綵衣的女孩身上,好像一幅美妙的畫一樣。我很,快溶入其中,像撲進海水的一條歡暢的小魚。
可是,憶眉卻手裡拿著那雙粉紅色的跳舞鞋,遠遠地坐在一旁,遠離所有的人。陽光,音符,旋轉,跳躍,什麼都無法將她打動,自始至終她總是坐著,手裡牢牢地握著那芭蕾鞋,一想象著紅舞鞋在掌心旋轉時的模樣。
從那以後,我每星期六到舞蹈學院去跳舞,每次都能看到憶眉。她總是坐在原來的位子上。她身後是一面大得鋪滿整個牆面的鏡子,教室里的一切統統逃不過鏡子的眼睛,陽光是雙倍的,琴聲是雙倍的,女孩的美麗是雙倍的。憶眉告訴我,她多想跟大家一起跳呀,可是她的身體……
憶眉沒告訴我她到底得的是什麼病,只說醫生不允許她劇烈運動。她已經習慣了,她從小就不能吃這,不能吃那;不能做這,不能做那。但是每次她來,都要帶著那雙舞鞋,她說不知怎麼搞的,她不自禁就把那雙鞋給帶來了,每次都感覺自己好像真的能上場似的。
「我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好多影子轉呀、轉呀。」憶眉手裡緊緊地握著那雙舞鞋說,「那些影子重重疊疊的,每一個影子,里都有我。」
暑假很快過去了,學校己經開學,但我每個周末仍去練習芭蕾。窗子里射進來的陽光已不像從前那麼強烈了,周圍的人:也換了幾撥,一些老面孔離去了,一些新面孔重新補充進來,漸漸地變成老面孔,唯有憶眉總是坐在不變的位子上,靜靜凝視著舞蹈教室里的一切。
每回我見到她,都是遠遠地笑一下,因為我知道任何憐憫和同的話只會令她心裡更不好受,她還是那樣,每回帶了鞋子來看我們跳舞,我還記得她一本正經地對小賣部里那人說的話:
「給我換一雙吧,37碼的鞋子稍微有點次。」
我想當時在場的所有人都一定相信,這女孩子精心挑選的這雙舞鞋一定要穿很久呢。
教室外面的那棵大楊樹開始掉葉子了,那樹葉一開始是一片一片十分緩慢地往下脫落的,墜落的速度也很緩慢,要在空中打半天轉最後才能落到地面上來,那是秋天裡最好的一段日子,天色潤藍,雲彩是透明的,陽光給教室里每一個人的髻上、肩膀上、曲線流暢的小腿肚上都鍍上一層密緻的淺黃色,從鏡子里看,這一切美得真是有些失了真,誰會相信人間有如此寧和、美麗、靜雅酌一瞬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