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第三部故事新編(9)
「這一定不是的。***」女乙說,「有人說老爺還是一個戰士。」
「有時看去簡直好像藝術家。」女辛說。
「放屁!——不過烏老鴉的炸醬麵確也不好吃,難怪她忍不住……。」
「那豹皮褥子脫毛的地方,我去剪一點靠牆的腳上的皮來補一補罷,怪不好看的。」女辛就往房裡走。
「且慢,」羿說著,想了一想,「那倒不忙。我實在餓極了,還是趕快去做一盤辣子雞,烙五斤餅來,給我吃了好睡覺。明天再去找那道士要一服仙藥,吃了追上去罷。女庚,你去吩咐王升,叫他量四升白豆喂馬!」
一九二六年十二月作。
本篇原載於一九二七年一月二十五日北京《莽原》半月刊第二卷第二期。
理水
一
這時候是「湯湯洪水方割,浩浩懷山襄陵」1;舜爺2的百姓,倒並不都擠在露出水面的山頂上,有的捆在樹頂,有的坐著木排,有些木排上還搭有小小的板棚,從岸上看起來,很富於詩趣。
遠地里的消息,是從木排上傳過來的。大家終於知道鯀大人因為治了九整年的水,什麼效驗也沒有,上頭龍心震怒,把他充軍到羽山去了,接任的好像就是他的兒子文命少爺,乳名叫作阿禹。3
災荒得久了,大學早已解散,連幼稚園也沒有地方開,所以百姓們都有些混混沌沌。只在文化山上4,還聚集著許多學者,他們的食糧,是都從奇肱國5用飛車運來的,因此不怕缺乏,因此也能夠研究學問。然而他們裡面,大抵是反對禹的,或者簡直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這個禹。
每月一次,照例的半空中要簌簌的響,愈響愈厲害,飛車看得清楚了,車上插一張旗,畫著一個黃圓圈在毫光。離地五尺,就掛下幾隻籃子來,別人可不知道裡面裝的是什麼,只聽得上下在講話:
「古貌林!」1
「好杜有圖!」2
「古魯幾哩……」
「o.k!」飛車向奇肱國疾飛而去,天空中不再留下微聲,學者們也靜悄悄,這是大家在吃飯。獨有山周圍的水波,撞著石頭,不住的澎湃的在響。午覺醒來,精神百倍,於是學說也就壓倒了濤聲了。
「禹來治水,一定不成功,如果他是鯀的兒子的話,」一個拿拄杖的學者說。「我曾經搜集了許多王公大臣和豪富人家的家譜,很下過一番研究工夫,得到一個結論:闊人的子孫都是闊人,壞人的子孫都是壞人——這就叫作『遺傳』。所以,鯀不成功,他的兒子禹一定也不會成功,因為愚人是生不出聰明人來的!」
「o.k!」一個不拿拄杖的學者說。
「不過您要想想咱們的太上皇3,」別一個不拿拄杖的學者道。
「他先前雖然有些『頑』,現在可是改好了。倘是愚人,就永遠不會改好……」
「o.k!」
「這這些些都是費話,」又一個學者吃吃的說,立刻把鼻尖脹得通紅。「你們是受了謠的騙的。其實並沒有所謂禹,『禹』是一條蟲,蟲蟲會治水的嗎?我看鯀也沒有的,『鯀』是一條魚,魚魚會治水水水的嗎?」他說到這裡,把兩腳一蹬,顯得非常用勁。
「不過鯀卻的確是有的,七年以前,我還親眼看見他到昆崙山腳下去賞梅花的。」
「那麼,他的名字弄錯了,他大概不叫『鯀』,他的名字應該叫『人』!至於禹,那可一定是一條蟲,我有許多證據,可以證明他的烏有,叫大家來公評……」
於是他勇猛的站了起來,摸出削刀,颳去了五株大松樹皮,用吃剩的麵包末屑和水研成漿,調了炭粉,在樹身上用很小的蝌蚪文寫上抹殺阿禹的考據,足足化掉了三九廿七天工夫。但是凡有要看的人,得拿出十片嫩榆葉,如果住在木排上,就改給一貝殼鮮水苔。
橫豎到處都是水,獵也不能打,地也不能種,只要還活著,所有的是閑工夫,來看的人倒也很不少。松樹下挨擠了三天,到處都出嘆息的聲音,有的是佩服,有的是疲勞。但到第四天的正午,一個鄉下人終於說話了,這時那學者正在吃炒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