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一部吶喊(27)
吳媽,是趙太爺家裡唯一的女僕,洗完了碗碟,也就在長凳上坐下了,而且和阿q談閑天:
「太太兩天沒有吃飯哩,因為老爺要買一個小的……」
「女人……吳媽……這小孤孀……」阿q想。***
「我們的少奶奶是八月里要生孩子了……」
女人……」阿q想。
阿q放下煙管,站了起來。
「我們的少奶奶……」吳媽還嘮叨說。
「我和你睏覺,我和你睏覺!」阿q忽然搶上去,對伊跪下了。
一剎時中很寂然。
「阿呀!」吳媽楞了一息,突然抖,大叫著往外跑,且跑且嚷,似乎後來帶哭了。
阿q對了牆壁跪著也楞,於是兩手扶著空板凳,慢慢的站起來,彷彿覺得有些糟。他這時確也有些忐忑了,慌張的將煙管插在褲帶上,就想去舂米。蓬的一聲,頭上著了很粗的一下,他急忙迴轉身去,那秀才便拿了一支大竹杠站在他面前。
「你反了,……你這……」
大竹杠又向他劈下來了。阿q兩手去抱頭,拍的正打在指節上,這可很有些痛。他衝出廚房門,彷彿背上又著了一下似的。
「忘八蛋!」秀才在後面用了官話這樣罵。
阿q奔入舂米場,一個人站著,還覺得指頭痛,還記得「忘八蛋」,因為這話是未庄的鄉下人從來不用,專是見過官府的闊人用的,所以格外怕,而印象也格外深。但這時,他那「女……」的思想卻也沒有了。而且打罵之後,似乎一件事也已經收束,倒反覺得一無掛礙似的,便動手去舂米。舂了一會,他熱起來了,又歇了手脫衣服。
脫下衣服的時候,他聽得外面很熱鬧,阿q生平本來最愛看熱鬧,便即尋聲走出去了。尋聲漸漸的尋到趙太爺的內院里,雖然在昏黃中,卻辨得出許多人,趙府一家連兩日不吃飯的太太也在內,還有間壁的鄒七嫂,真正本家的趙白眼,趙司晨。
少奶奶正拖著吳媽走出下房來,一面說:
「你到外面來,……不要躲在自己房裡想……」
「誰不知道你正經,……短見是萬萬尋不得的。」鄒七嫂也從旁說。
吳媽只是哭,夾些話,卻不甚聽得分明。
阿q想:「哼,有趣,這小孤孀不知道鬧著什麼玩意兒了?」他想打聽,走近趙司晨的身邊。這時他猛然間看見趙大爺向他奔來,而且手裡捏著一支大竹杠。他看見這一支大竹杠,便猛然間悟到自己曾經被打,和這一場熱鬧似乎有點相關。他翻身便走,想逃回舂米場,不圖這支竹杠阻了他的去路,於是他又翻身便走,自然而然的走出後門,不多工夫,已在土谷祠內了。
阿q坐了一會,皮膚有些起粟,他覺得冷了,因為雖在春季,而夜間頗有餘寒,尚不宜於赤膊。他也記得布衫留在趙家,但倘若去取,又深怕秀才的竹杠。然而地保進來了。
「阿q,你的媽媽的!你連趙家的用人都調戲起來,簡直是造反。害得我晚上沒有覺睡,你的媽媽的!……」
如是云云的教訓了一通,阿q自然沒有話。臨末,因為在晚上,應該送地保加倍酒錢四百文,q正沒有現錢,便用一頂氈帽做抵押,並且訂定了五條件:
一明天用紅燭——要一斤重的——一對,香一封,到趙府上去賠罪。
二趙府上請道士祓除縊鬼,費用由阿q負擔。
三阿q從此不準踏進趙府的門檻。
四吳媽此後倘有不測,惟阿q是問。
五阿q不準再去索取工錢和布衫。
阿q自然都答應了,可惜沒有錢。幸而已經春天,棉被可以無用,便質了二千大錢,履行條約。赤膊磕頭之後,居然還剩幾文,他也不再贖氈帽,統統喝了酒了。但趙家也並不燒香點燭,因為太太拜佛的時候可以用,留著了。那破布衫是大半做了少奶奶八月間生下來的孩子的襯尿布,那小半破爛的便都做了吳媽的鞋底。
第五章生計問題
阿q禮畢之後,仍舊回到土谷祠,太陽下去了,漸漸覺得世上有些古怪。他仔細一想,終於省悟過來:其原因蓋在自己的赤膊。他記得破夾襖還在,便披在身上,躺倒了,待張開眼睛,原來太陽又已經照在西牆上頭了。他坐起身,一面說道,「媽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