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第一部吶喊(33)
趙司晨腦後空蕩蕩的走來,看見的人大嚷說,
「嚄,革命黨來了!」
阿q聽到了很羨慕。***他雖然早知道秀才盤辮的大新聞,但總沒有想到自己可以照樣做,現在看見趙司晨也如此,才有了學樣的意思,定下實行的決心。他用一支竹筷將辮子盤在頭頂上,遲疑多時,這才放膽的走去。
他在街上走,人也看他,然而不說什麼話,阿q當初很不快,後來便很不平。他近來很容易鬧脾氣了;其實他的生活,倒也並不比造反之前反艱難,人見他也客氣,店鋪也不說要現錢。而阿q總覺得自己太失意:既然革了命,不應該只是這樣的。況且有一回看見小d,愈使他氣破肚皮了。
小d也將辮子盤在頭頂上了,而且也居然用一支竹筷。阿q萬料不到他也敢這樣做,自己也決不准他這樣做!小d是什麼東西呢?他很想即刻揪住他,拗斷他的竹筷,放下他的辮子,並且批他幾個嘴巴,聊且懲罰他忘了生辰八字,也敢來做革命黨的罪。但他終於饒放了,單是怒目而視的吐一口唾沫道「呸!」
這幾日里,進城去的只有一個假洋鬼子。趙秀才本也想靠著寄存箱子的淵源,親身去拜訪舉人老爺的,但因為有剪辮的危險,所以也就中止了。他寫了一封「黃傘格」的信,托假洋鬼子帶上城,而且托他給自己紹介紹介,去進自由黨。假洋鬼子回來時,向秀才討還了四塊洋錢,秀才便有一塊銀桃子掛在大襟上了;未庄人都驚服,說這是柿油黨1的頂子,抵得一個翰林;趙太爺因此也驟然大闊,遠過於他兒子初雋秀才的時候,所以目空一切,見了阿q,也就很有些不放在眼裡了。
阿q正在不平,又時時刻刻感著冷落,一聽得這銀桃子的傳說,他立即悟出自己之所以冷落的原因了:要革命,單說投降,是不行的;盤上辮子,也不行的;第一著仍然要和革命黨去結識。他生平所知道的革命黨只有兩個,城裡的一個早已「嚓」的殺掉了,現在只剩了一個假洋鬼子。他除卻趕緊去和假洋鬼子商量之外,再沒有別的道路了。
錢府的大門正開著,阿q便怯怯的躄進去。他一到裡面,很吃了驚,只見假洋鬼子正站在院子的中央,一身烏黑的大約是洋衣,身上也掛著一塊銀桃子,手裡是阿q曾經領教過的棍子,已經留到一尺多長的辮子都拆開了披在肩背上,蓬頭散的像一個劉海仙。對面挺直的站著趙白眼和三個閑人,正在必恭必敬的聽說話。
阿q輕輕的走近了,站在趙白眼的背後,心裡想招呼,卻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叫他假洋鬼子固然是不行的了,洋人也不妥,革命黨也不妥,或者就應該叫洋先生了罷。
洋先生卻沒有見他,因為白著眼睛講得正起勁:
「我是性急的,所以我們見面,我總是說:洪哥!我們動手罷!他卻總說道no!——這是洋話,你們不懂的。否則早已成功了。然而這正是他做事小心的地方。他再三再四的請我上湖北,我還沒有肯。誰願意在這小縣城裡做事。……」
「唔,……這個……」阿q候他略停,終於用十二分的勇氣開口了,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又並不叫他洋先生。
聽著說話的四個人都吃驚的回顧他。洋先生也才看見:
「什麼?」
「我……」
「出去!」
「我要投……」
「滾出去!」洋先生揚起哭喪棒來了。
趙白眼和閑人們便都吆喝道:「先生叫你滾出去,你還不聽么!」
阿q將手向頭上一遮,不自覺的逃出門外;洋先生倒也沒有追。他快跑了六十多步,這才慢慢的走,於是心裡便湧起了憂愁:洋先生不准他革命,他再沒有別的路;從此決不能望有白盔白甲的人來叫他,他所有的抱負,志向,希望,前程,全被一筆勾銷了。至於閑人們傳揚開去,給小d王胡等輩笑話,倒是還在其次的事。
他似乎從來沒有經驗過這樣的無聊。他對於自己的盤辮子,彷彿也覺得無意味,要侮蔑;為報仇起見,很想立刻放下辮子來,但也沒有竟放。他游到夜間,賒了兩碗酒,喝下肚去,漸漸的高興起來了,思想里才又出現白盔白甲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