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一部吶喊(32)
「造反?有趣,……來了一陣白盔白甲的革命黨,都拿著板刀,鋼鞭,炸彈,洋炮,三尖兩刃刀,鉤鐮槍,走過土谷祠,叫道,『阿q!同去同去!』於是一同去。……
「這時未庄的一夥鳥男女才好笑哩,跪下叫道,『阿q,饒命!』誰聽他!第一個該死的是小d和趙太爺,還有秀才,還有假洋鬼子,……留幾條么?王胡本來還可留,但也不要了。……
「東西,……直走進去打開箱子來:元寶,洋錢,洋紗衫,……秀才娘子的一張寧式床先搬到土谷祠,此外便擺了錢家的桌椅,——或者也就用趙家的罷。自己是不動手的了,叫小d來搬,要搬得快,搬得不快打嘴巴。……
「趙司晨的妹子真丑。鄒七嫂的女兒過幾年再說。假洋鬼子的老婆會和沒有辮子的男人睡覺,嚇,不是好東西!秀才的老婆是眼胞上有疤的。……吳媽長久不見了,不知道在那裡,——可惜腳太大。」
阿q沒有想得十分停當,已經了鼾聲,四兩燭還只點去了小半寸,紅焰焰的光照著他張開的嘴。
「荷荷!」阿q忽而大叫起來,抬了頭倉皇的四顧,待到看見四兩燭,卻又倒頭睡去了。
第二天他起得很遲,走出街上看時,樣樣都照舊。他也仍然肚餓,他想著,想不起什麼來;但他忽而似乎有了主意了,慢慢的跨開步,有意無意的走到靜修庵。
庵和春天時節一樣靜,白的牆壁和漆黑的門。他想了一想,前去射門,一隻狗在裡面叫。他急急拾了幾塊斷磚,再上去較為用力的打,打到黑門上生出許多麻點的時候,才聽得有人來開門。
阿q連忙捏好磚頭,擺開馬步,準備和黑狗來開戰。但庵門只開了一條縫,並無黑狗從中衝出,望進去只有一個老尼姑。
「你又來什麼事?」伊大吃一驚的說。
「革命了……你知道?……」阿q說得很含胡。
「革命革命,革過一革的,……你們要革得我們怎麼樣呢?」老尼姑兩眼通紅的說。
「什麼?……」阿q詫異了。
「你不知道,他們已經來革過了!」
「誰?……」阿q更其詫異了。
「那秀才和洋鬼子!」
阿q很出意外,不由的一錯愕;老尼姑見他失了銳氣,便飛速的關了門,阿q再推時,牢不可開,再打時,沒有回答了。
那還是上午的事。趙秀才消息靈,一知道革命黨已在夜間進城,便將辮子盤在頂上,一早去拜訪那歷來也不相能的錢洋鬼子。這是「咸與維新」1的時候了,所以他們便談得很投機,立刻成了投意合的同志,也相約去革命。他們想而又想,才想出靜修庵里有一塊「皇帝萬歲萬萬歲」的龍牌,是應該趕緊革掉的,於是又立刻同到庵里去革命。因為老尼姑來阻擋,說了三句話,他們便將伊當作滿政府,在頭上很給了不少的棍子和栗鑿。尼姑待他們走後,定了神來檢點,龍牌固然已經碎在地上了,而且又不見了觀音娘娘座前的一個宣德爐。
這事阿q後來才知道。他頗悔自己睡著,但也深怪他們不來招呼他。他又退一步想道:
「難道他們還沒有知道我已經投降了革命黨么?」
第八章不準革命
未庄的人心日見其安靜了。據傳來的消息,知道革命黨雖然進了城,倒還沒有什麼大異樣。知縣大老爺還是原官,不過改稱了什麼,而且舉人老爺也做了什麼——這些名目,未庄人都說不明白——官,帶兵的也還是先前的老把總。只有一件可怕的事是另有幾個不好的革命黨夾在裡面搗亂,第二天便動手剪辮子,聽說那鄰村的航船七斤便著了道兒,弄得不像人樣子了。但這卻還不算大恐怖,因為未庄人本來少上城,即使偶有想進城的,也就立刻變了計,碰不著這危險。阿q本也想進城去尋他的老朋友,一得這消息,也只得作罷了。
但未庄也不能說是無改革。幾天之後,將辮子盤在頂上的逐漸增加起來了,早經說過,最先自然是茂才公,其次便是趙司晨和趙白眼,後來是阿q。倘在夏天,大家將辮子盤在頭頂上或者打一個結,本不算什麼稀奇事,但現在是暮秋,所以這「秋行夏令」的形,在盤辮家不能不說是萬分的英斷,而在未庄也不能說無關於改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