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第一章美麗深淵(2)(1)
六
金小曼從上海出差回來,白宮已經休學在家了。***
白阿姨像是變了一個人,整日以淚洗面,妝也不化了,摘除了假套,露出裡面灰白而稀軟的頭。她像個老婦人那般拉著金小曼的手絮絮叨叨,她說我真沒想到我兒子一直這麼恨我哩,我真是沒想到啊。我插手你們的事還不都是為了你們好,再說我也沒真的叫你倆吹啊,我的意思是說——
阿姨,別說了。小曼打斷她道,我知道我該怎麼做。
小曼知道白宮沒病,不過是仗著大家都寵他,他就越不知自己姓什麼了。小曼門都沒敲就闖到白宮房間里去了,見他正躺著,用一本書蓋著臉,便劈頭蓋臉地一通罵他。罵的是什麼根本沒過大腦,只覺得嘴巴里好像射連珠炮似的子彈嗖嗖往外飛,白宮一動不動地聽著,小曼想像不出他那本硬殼書底下蓋著的是怎樣一張臉,怎樣一副表。
金小曼終於罵夠了,罵完了,罵累了,這才感到自己整個人像被掏空了一樣難受。半個月來她在南方几個城市到處奔波,腿都遛細了,這才體會到公司的工資雖高,但錢也不是那麼好掙的。她在這個城市裡無依無靠,沒人能幫她,什麼都得靠自己去掙、去闖,有時就得像掠奪一樣橫衝直撞不講道理,有時又得學會撒嬌讓男人占點小便宜,這些她都可以忍受,學會了也就適應了,可是憑什麼白宮反倒還要她來幫他,教訓他,安慰他,她這樣想著,心裡便一泛一泛地難受。小曼弄不清自己是不是想哭,她到北京來以後,不知怎地竟把這根筋給掐斷了,她竟不會哭了。白宮把臉上那本書往下撤一點,露出兩個眼睛。那眼睛水汪汪的,倒像是積著淚水,小曼想如今這年月真是什麼都倒過來了。
「你回來啦?」他說,「我還以為你跟別人私奔了呢。」小曼道:「你不是想搬出去住嗎?不多掙點錢怎麼行。」
「恐怕是等你錢掙到手,你早就不是我的人了。」
「那我是誰的?」
「是誰的你心裡清楚。」
「我不清楚。」
白宮翻過一個身,面向牆裡故意不理她。金小曼便一賭氣轉身出去了。
這一夜,他們兩個睡得都不怎麼安穩。到了凌晨三點鐘,白宮終於熬不住過來敲門。
「小曼,你聽我給你解釋。」他趴在門邊一下一下輕輕敲著說,「這回我們好好談談,求求你把門打開。」「你自己進來吧,門沒鎖。」
白宮摸黑進來。小曼的房間里沒拉窗帘,屋子裡被月光照得通亮。他倆一個站在床邊,一個坐在床沿上,黑暗中能聽得見對方呼吸的咻咻聲。白宮忽然抱過小曼來把臉貼在她涼而光滑的睡裙上哭了。
這一夜小曼怎麼著都由著他,他要什麼就給他什麼,只是要他答應明天開始回到學校去上學,再也不能由著性子胡鬧了。白宮伸手撫弄小曼背部光滑的皮膚,他說那我也有一個條件。小曼說你說。
「你再也不許離開我了。」他吻著她圓潤的**有些含混不清地說。小曼漸漸感到那奇異的快樂與眩暈,這一刻是難得什麼都不想的時候,那快樂越來越集中越來越強烈,天翻地覆一般。
第二天一早小曼醒來的時候白宮已經不見了。桌上有他留下的一張小條,字體娟秀而工整,有點像女孩的筆體,上寫著:
「我回學校去了。記著昨晚我跟你說的那些話,聽見了嗎?」
小曼笑著把紙條給撕了,以免素兒收拾屋子時撿到。她匆忙到浴室去刷牙洗臉,一早還要趕到公司。一想起公司里成堆的事她頭都大了,光那些吵人的電話鈴就叫人受不了。有時這邊電話還沒講完,那邊嗡嗡的電話鈴又響了。她在活動轉椅上扭來扭去的忙得像個機器人。
公司里是一格一格的工作台,四周圍用木板隔著,如果從上面看一定就跟密密匝匣的蜂窩差不多。有很多小蜜蜂在蜂窩裡忙碌著,電話機嗡嗡叫著,也是「蜂鳴」的聲音。旁邊一張桌子的電腦開著,印表機噝噝叫著,那是自動回車換行的聲音。小曼這邊好容易靜下來,愣一會兒神。四周的木隔斷擋住了她的視線,每個人只能佔有很小的一格空間,她想起以前她和吳啟東好的時候,他們一起去那箇舊車站,總說要沿著鐵軌一起走到北京去。可是,到北京又能怎麼樣呢?這個籠子大小的小木格子難道就是她的最後歸宿嗎?正想到這兒,電話機倒又嗡嗡叫起來。人一忙起來便沒工夫胡思亂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