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第五章發燒,發燒(10)
他總在尋找那本藍色日記,找了多年,至今還沒有找到。***
他一個抽屜接一個抽屜地四處翻找,他一生都是在這重複的、無意義的事中度過。他覺得他的事非常重要。
有一天,那個苦等已久的愛娃終於出現了。
愛娃重新回到網路上,她機智幽默,妙語連珠,魅力四射,好像她從來也沒在網上消失過似的,與幾位「網友」之間沒一點隔閡,這天,他約鍾音最後一次見面,她說要給鍾音一個驚喜。
「你來了你就知道我是誰了。」
鍾音彷彿看到她在屏幕後面神秘一笑,然後便像幻影一樣消失了。
這天晚上,鍾音的妻子小玄沒有回家吃晚飯,鍾音自斟自飲,喝了點兒酒。因為急著出門,最後那半杯酒鍾音是咕咚咕咚一口氣灌下去的,他原本不會喝酒,這樣一來更心跳氣短,腦門兒上直冒虛汗。丟下碗筷,他晃晃悠悠地出了門,他閉著眼睛站在電梯上,像個丟了魂的空殼人。
從電梯里出來,鍾音忽然覺得自己像剛從蛋殼裡走出來的一隻毛絨絨的小雞,他邁著小雞一般蹣跚的步履,跌跌撞撞,腳底拌蒜,他與現實世界脫離得太久了,現在走在街上,感覺有點怪怪的,他看什麼都好奇,遇見什麼都覺生動有趣,重新回到現實中來,使他有種獲得新生的感覺。他仍帶著那件出門必帶的灰色雨衣,他有每天準時準點收聽天氣預報的習慣,收音機里那個天天如此的呆板聲音告訴他說:今晚有雨。
鍾音抬起頭來卻現,夜空晴朗得出奇。
愛娃這次約他見面的地點是一幢還沒完全蓋好的十八層的高樓。
整個城市都已經亮起來了,惟有這座樓還是黑的。鍾音沿著黑黢黢的樓梯拾級而上,他聽到自己那顆並不十分健壯的心臟在胸腔里撲騰撲騰跳動的聲音。
頂樓的風很大,陽台還沒來得及裝欄杆,就那麼敞著,所以夜風沒遮沒攔地灌進來,鍾音站穩腳跟,感覺自己好像登上一艘正在乘風破浪的海船。
「喂,老夥計,咱們的玩笑我看可以結束了。」
鍾音的老朋友顧看丹不知從什麼地方冒出來,從後面用力拍了一下鍾音薄得像紙片一樣的肩膀。
鍾音眯起眼睛來將顧看丹那張長滿粉刺的臉看了又看,他是近視眼,什麼東西要是看不清楚便要聞味兒似的湊上去嗔嗅。此刻他嗔到了顧看丹嘴裡也有酒氣,便伸手拍拍他的肩,也叫了他一聲「夥計」。
「你說你就是愛娃?」
「怎麼樣,角色扮演得不錯吧?網路這玩藝兒就是這樣,反正誰也看不見誰,想怎麼樣,就怎麼樣……」
顧看丹話還沒說完就現形有些不對了,他看見對面一步步逼近自己的那個人在星空下咧嘴笑了一下,他笑得是那麼粗魯,好像變了一個人似的。顧看丹完全沒有思想準備,他向後退了兩步,就來到了那個沒有欄杆的陽台邊緣。夜風更大了,呼呼啦啦地兜著他的衣服,把他的白襯衫張成一張大鳥的翅膀。到此為止,他仍認為鍾音在同他開玩笑,他們是老朋友了,什麼玩笑沒開過呀。他正要開口說句什麼,就在這時,鍾音推了他一下,好像在按電腦上的一個「刪除鍵」。
在電腦里要殺死一個人實在是容易,只需輕輕動一下手指。
鍾音好像不知道他幹了什麼事,也沒聽到顧看丹墜樓時出的那聲撕心裂肺的喊叫。他拍拍手,好像剛剛乾完一件大事準備回家,遠處傳來的悠長的警笛聲不知怎麼使他感到有些滑稽,就笑了一下。他對自己說,我的電腦還開著呢,關掉它。
說著,他便在對面牆上按了一下。眼前黑洞洞的,什麼也看不見。
「不錯,這個按鈕很好用。」鍾音對自己說。
警笛的聲音越來越近了,鍾音忽然提高嗓門兒像個粗人那樣高聲喊叫:「為什麼不關掉它?」
無人答應。
鍾音就想也許他的「網友」們統統睡去了吧。鍾音打了一個哈欠,他也覺得有些困了。鍾音每晚最後一個動作是:關掉電源,拔下插銷,然後一動不動地平躺在床上,跟死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