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遺書

顧飛親啟：

當施主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小僧應該已經去世了，因果有報，我生前所做過的事情，實在罄竹難書，無臉面對施主，也不敢奢求您的原諒，只能在這封信上面道清因果循環，以解施主心中的疑慮。

此事應該從小僧的往事說起。

我從小就厭倦讀書，偏偏喜歡交些狐朋狗友，在外打架鬧事，警局去的次數不少，但仍我行我素，不知悔悟。

父母操碎了心，我卻毫不領情，現在想來，實在混賬至極。

我沒有選擇繼續念下去，而是早早地進入了社會，接觸的都是社會的陰暗面，揮霍著生命，任由它隨著時間逐漸枯萎。我和一群朋友好勇鬥狠，靠保護費為生，然後用這些錢混跡於遊戲廳，周而復返，進入無限的循環之中，不知這種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終於有一天，所有人都厭倦了。太多的時間無從消遣，低廉的保護費，也無法維持我們的遊戲費用，因此，我們決定要做出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讓枯燥的生活不再無聊，我們決定搶劫。

那是一場失敗的行動，不到五分鐘的時間，警察就已經到了現場。

所有人都慌了神，拚命向外面跑。

原本唯唯諾諾的老闆也突然發難，拉住負責搶劫的阿真，不讓他跑。

我已經跑出了一段距離，但想到阿真可能會被抓，所以返回現場，費儘力氣，將他救了出來，他頭也不回地跑了，而我則被警察控制住，緝拿歸案。

在審訊中，為了可笑的義氣，我承擔了所有罪名，被判了五年，鋃鐺入獄。

在監獄里的日子，度日如年，那段時間我痛恨整個社會，幼稚地認為，我遭受的一切，全部都是社會的錯，抱怨命運的不公。

被我救了的阿真，和阿越走到一起，他們天天享受自由的空氣，我卻只能在發了霉的牢房裡，盯著操場上的月光。

整個世界都已經將我拋棄，但父母卻沒有。

他們拖著老弱的身軀，每月前三個星期五都會坐上三個小時的大客，看我這個不孝子一眼。

而我最不敢見到的人就是他們，每當看到他們佝僂地身軀，我就會難受，為了掩飾自己的感受，我總會咆哮著對他們說：「不要再來了！滾回家去吧！就當從沒生過我這個兒子！」

但他們從沒有放棄我，每個星期都會準時出現。

我至今仍記得，那是我入獄第二年的某個星期五，那一天罕見地颳起了大颱風，並伴隨著瓢潑大雨，我以為他們不會來了，心裡莫名的失落。

盯著監獄的窗外，感覺我的人生就像那場大雨一樣，過後定會是一片狼藉。

但是我錯了，灰塵會被雨滴洗滌，大雨過後出現的其實是彩虹。

他們還是來了，手上提著便當，臉上帶著笑，全身上下都被淋濕，雨水在頭髮上彙集成珠，緩緩落下。

我第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失聲痛哭：「爸，媽，我錯了！」

他們也哭了，我們一家人哭作一團。

從那一天開始，我決定要洗心革面，做個好人。

因為良好的表現，三年後，提前半年出獄了。

而我出獄的當天，阿真因為故意傷人罪被判入獄，住的就是我當時的房間。

出獄后，工作十分難找，我也明白，誰會願意用一個有案底的人呢？我用了整整半年的時間，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化龍集團當一名保安。

如果日子就這麼過下去，應該也還不錯，但噩夢卻像是一早就已經寫好的劇本，不容篡改。

那是周末，父母在一次登山當中，出了意外，不幸受了重傷。

我趕緊把他們都送到了醫院，卻收到了病危的通知。

「他們的年齡大了，這次又把脊椎骨摔折了，有可能好不了了，你最好做足心理準備！」

一個星期後，父母兩人相繼離世，那種悲痛無語言表。他們生前都曾填寫了遺體捐贈的意願單，我同意將他們身體的各個器官，捐贈給其他人。

他們死了，但我的生活還在繼續，當我漸漸察覺到化龍集團的一些不法勾當之後，想要脫離公司，卻在期間得到了一則足以令我崩潰的消息。

我的父母本來不會死的，他受傷的位置甚至都不在脊椎，而且完全可以好轉，但醫院為了要器官，故意給他們打了麻醉，造成昏迷不醒的假象，然後殺了他們，將器官拿到黑市販賣。

當我知道真相之後，恨不得生吞了那個醫生。

那是個黑醫院，營業執照都沒有，領導見案發了之後，逃走了，據說去了國外。

這件事讓我的心裡再度扭曲，再次對社會充滿了恨意，我留在了化龍集團，自甘墮落成為他們的打手，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情，因為敢打敢拼，很快就得到了賞識，成為了打手的頭目。

我在黑暗中掙扎，卻越陷越深，它像個泥沼，緊緊拉住我，我厭倦這種生活，卻掙脫不得，只能渴望有一天能夠獲得拯救。

這一天，我突然收到老闆下達給我的一個任務，讓我帶著三個人協助另一個人，去綁架一個素未謀面的女孩。

那人的身份是個謎，總是戴著口罩和墨鏡，就算我們在一起合作，也從沒有見過真容。

我看了眼相片，那女孩給我的第一印象就是淡雅清純，最開始，我是排斥的，不想讓一個無辜的女孩受罪。

後來，我被告知，她並不像表面看上去那麼簡單，她是個惡魔，一個十足的惡魔。

她曾經是一個醫院的護士，卻因為個人私利，親手殺了一位病人，並將他的器官移植給其他人，以謀私利。

我不信，可後來他又拿出了許多證據，我半信半疑，最後當我真的將她綁來之後，質問她，問她是不是謀殺過病人，她卻沉默了，我知道那是一種默認。

病人將自己的生命交到醫生手裡，可醫生卻對著他們，拿起了屠刀。

我笑了，心想，懲戒了她，也算是替我父母報仇了吧！

我們這次行動，還有另外一個目的，就是要讓她的男朋友親手殺了她，並讓他知道自己女朋友的真實面貌，從而拯救他，讓他脫離這個女人的魔爪，以獲新生！

我們將她的裸照以及視頻送給她的男朋友，我知道，他收到這份快遞的時候，一定是崩潰的，但等他知道了真相之後，他就會感激我們。

事情很成功，他親手殺了她，而我也有了一種報復的快感，它讓我覺得這件事是有意義的，不光拯救了自己，還救贖了別人，我感覺自己就像上帝。

但是我又錯了！

從一開始，它就是個騙局，而我並不是裁決其他人命運的上帝，只是一個被人玩弄於鼓掌間的傻瓜。

我終於知道了所有的真相，女孩的確殺人了，她殺得是一個躺在病床上三個月的植物人，而原因，是為了救她的母親。

女孩的母親有很嚴重的心臟病，卻遲遲等不到合適的心臟，女孩每天都陪在母親身邊，等著奇迹的發生，後來，奇迹終於出現了，那是一個出了車禍的病人，被醫院判定腦死亡，變成了植物人，而他的各方面條件都吻合女孩母親的需求，用他的心臟做手術，身體發生排斥的可能很小。

最開始，女孩一直在等著，等著他的死亡，他的死亡意味著母親的新生。

可他卻遲遲沒有咽下最後一口氣，女孩母親的身體越來越差，到了最後，如果再不進行手術，就會撒手西去。

我相信女孩的心中是沉重的，同樣也是悲痛的，那種感覺我能想象的到。

這是她在自己的母親和另一個植物人之間抉擇，也是親情與道德之間的一場博弈，沒有人能夠鑒定她的舉動正確與否，因為她沒得選。

她拔下了那個人的輸液，第二天病人被發現死在了病房，而女孩的母親手術十分成功，康復出院。

女孩也辭去了護士的工作，無論出於何種目的，她的確殺人了。

當我知道真相后，離開了化龍集團，我想要憤怒，卻不知該從哪恨起？

我該恨我自己嗎？又或是移恨他人？

離開之後，我被玄法師傅點化，正式出家做了和尚，起法號本空。

一切都是空的，世人皆從空空來，逝去亦是一場空。

愛是空，恨也是空。

萬物本空。

小僧將所有的事情，皆記錄在這張薄薄的紙張上面，即是悔過，也是遺書。

願我死後墜入無間地獄，受永世折磨之苦。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和尚本空絕筆

2013年10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