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錦瑟,桃源(2)
第49章錦瑟,桃源(2)
程楓,你看到了嗎?你的女兒和你一樣倔強,但是她還太小,沒有學會你的那份從容,我該怎麼辦?
「笑笑,可以聽我說幾句嗎?」我抹了抹臉上的淚,變回二十七歲的夏未央。
「你要說什麼?」笑笑問。
「你說得很對,愛情這件事情和年齡、身份確實無關。我也沒有權力干涉你對蘇漓的愛慕,因為就在我十七歲那年,和現在的你一樣的年紀,也愛上了自己的老師,也就是你爸爸。這是每個人成長必然會經歷的一段路,我是這樣,我的朋友們也是這樣。年輕的時候覺得整個世界都是自己的,恨不得一伸手就抓起天空。每個人心裡都有一份或大或小或明或暗的感情,有的人勇敢地去爭取,即使失敗了也不怕疼,有的人甘願埋在心裡,然後任由光陰盡逝卻始終如一。那時候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戀愛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會因為愛情里的一點小事而忽悲忽喜、搖擺不定。這時的愛情是青春的專屬禮物,因為它沒有經過現實的殘酷洗禮,那麼真誠,那麼純粹。所以在多年以後依舊是每個人心中的珍寶,即使當年心中那個人、那份情早已經時過境遷。年少時的愛情其實就像藍色天空中白白的雲朵,只要在多年之後偶然想起時,嘴角還能浮現一絲微笑,這就已經夠了。所以我不反對你現在的戀愛,哪怕你戀上的是蘇漓。我想如果你父親還在,他也會和我有相同的意見。」我說。
笑笑冷漠的表情漸漸融化了,她望著我,眼睛里出現了一絲少女的羞澀:「謝謝你,未央姐姐。」
「但是這種青澀的愛,和相守一生的愛情是不同的。雖然也有些人真的可以把年少的感情一直持續到老,但不是所有人都能這麼幸運的。因為這兩種愛的重量不一樣,前一種是少年輕盈的夢,后一種卻要延續一整個沉甸甸的人生。」我語重心長地說。
「難道我和蘇漓哥哥就不能變成相守一生的愛情嗎?」程笑笑倔強地問。
「我不能斷定說不能,但我要說,能找到這種相守一生的愛情太難了,需要用很長很長的時間去尋找,去爭取,最後還可能會徒勞無獲。你蘇漓哥哥年少的時候也是這樣,他想要和他當年愛的女孩相守一生,可是直到前些日子他去了一趟法國之後才確定,那份年少的愛情根本不是他最終的歸屬,它只是一個年少未完成的夢而已,然而他這麼多年來為了這個夢早已經筋疲力盡了。」我回答。
「原來蘇漓哥哥有喜歡的人。那要怎麼才能找到你說的那種愛情啊?」笑笑黯然神傷地問。
「我也不知道,至少要先確定好你自己想要成為什麼樣的人,如果連你自己的未來都不清楚,又怎麼能知道你未來想要一個什麼樣的人呢?」我說。
「未央姐姐,我爸爸對你的愛情是第二種吧,所以對你來講太重了嗎?」笑笑忽然問。
我沉默,模糊的視線里又出現了程楓溫暖的笑容。
「笑笑,其實還有一種更沉重的愛情,叫錯過。」我終於平靜地說。
程笑笑看著我,眼中已是滿滿的淚,她轉過身從書櫃里取出了一本書,遞給我。
我接過來,一串淚水瞬間打濕了封面,是那本《物理學基礎》。
翻開這本讓我糾結了無數次的書,停在附錄那裡,我看到了一張照片和程楓剛毅俊秀的手寫《錦瑟》。
那是我們三個人在那次笑笑參加繪畫比賽時照的照片,每個人都笑得好開心。
「我爸住院的時候一直都帶著這本書。未央姐姐,你把它帶走吧,既然那封信已經不在了,就留下這本書和照片當作是你那個夢的回憶吧!」笑笑說。
這一刻我發覺笑笑又變成了原來的笑笑,那個和我無話不談的小妹妹。
蘇漓回來的時候見到我們兩個淚人有些不知所措。
「蘇漓,我先回去了,剩下的還是留給你們兩個自己談。」我微微笑著說。
「未央姐姐,謝謝你。」程笑笑送我到門口,終於露出了親切的笑。
我走出那扇門,手裡拿著那本書,茫然地站在街角,神情恍惚。
程楓,作為長輩,我已經盡了我的全力去教育你的女兒了,現在我可以敞開心扉痛快地大哭一場了嗎?這是我人生里第一次放聲痛哭,對周圍的一切完全地不管不顧,我一個人蹲坐在程楓家門口的馬路轉角,靠著昏黃的路燈,不再壓抑自己心中糾結的情緒,將全部的悲慟都大聲哭了出來。
哭到眼睛酸痛,喉嚨沙啞,整顆心臟都被哭幹了。
最後,我哭不出來了,只是覺得胸腔膈膜不停地上下顫動,我抱著雙肩,全身都顫動起來。
好冷。
天已經全黑了,我一個人像個流浪的小孩,孤獨地蜷縮在路燈下,頭抵在膝蓋上,手腳冰冷。
一個很輕的腳步聲慢慢靠近,我沒有抬頭,只感覺到身體被一個溫暖的懷抱包圍了。
「未央,哭夠了嗎?咱們回家吧!」
3.楊逸脫下了他身上的外套小心地披在我的身上,然後小心翼翼地把我抱上了車。我的視線很模糊,靈魂彷彿都被抽空了似的,說不出一句話,只是不停地發抖。
回到家裡,他抱我到我的房間,然後用被子把我捂得嚴嚴實實的。
我依舊沒有精力說話,下意識地把身體更貼近被子,可還是無法得到我需要的溫暖。
恍惚間有一隻溫暖的手握住了我瑟瑟發抖的手,握得好緊,我感到一股暖流緩緩地從掌心傳入體內。
「我接到蘇漓的電話說你去了程楓家,走的時候有些不對勁兒,就急忙趕過來了,可到的時候發現你已經在那裡大哭了。我不敢去打擾你,就一直在旁邊看著。」楊逸坐在床邊,聲音里全是心疼。
我僵硬地轉過臉,看著他疼惜的眼神,還是吐不出一個字。
「我知道這份悲慟在你心裡憋得太久了,從你醒過來那天我就知道,你還是沒法釋懷,可是被我這樣寵著,又有大家的祝福,所以你不得不壓抑著心裡的難過和我在一起。但是我知道,你不開心,所以我很心疼,好怕你會憋出病來。今天看到你這樣大哭,我忽然放心了,能這樣把心裡的痛苦都哭出來,會舒服很多吧?」楊逸用一隻手緊緊地握住我的手,另一隻手輕輕地拂過我冰涼的臉頰。
「對不起,要你為我擔心了。」我掙扎著,終於說出了這幾個字。
楊逸聽到我的話,露出了激動的笑容,他靠過來,一隻胳膊把我環抱,輕輕地上下摩挲著。
「太好了,未央,你還能說話!」他露出劫後餘生般的興奮。
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可以讓他這麼開心。有時候幸福就是如此簡單。
我被他溫暖的懷抱環繞著,身體漸漸恢復了。好感動,可是我已經流不出淚了。
「要不要喝點什麼?我去給你熱一杯牛奶吧!」楊逸溫柔地說。
「有酒嗎?」我問。
問出這句話的這一刻,我被自己嚇了一跳。
楊逸的眼裡也閃過一絲驚異,隨即又露出了心疼的表情:「未央,不要這樣,你的身體還不能承受酒精,而且,你不是一向都不喝酒的嗎?」
「我只是想知道喝醉了是不是真的就不會難過了。」我說。
「不,喝醉了只會更難過。所以我不許你這樣傷害自己。」楊逸的語氣是那麼堅定。
我無奈地笑笑,投降了。
「對了,我訂好了機票,明天咱們就回老家,我已經給你家裡和我家裡都打過電話了。」楊逸說。
回老家,他總是可以把事情都安排得那麼妥當。
「謝謝你。」我露出感激的笑容。
「你太累了,今晚就好好休息吧,不要想太多了,行嗎?算我求你。」楊逸乞求說。
看著他走下床要走的那一刻,我忽然抓緊了他的手,我不想再一個人待著了。
「不要走,我不想一個人。」我像個怕黑的小孩,可憐巴巴地說。
楊逸眼中露出了驚喜,然後漸漸轉化成無窮無盡的綿綿溫柔。他又爬到床上,鑽進被子里,身體緊貼著我,雙臂將我抱得緊緊的。
我體會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踏實感。
那一晚我們相擁而眠。我聽著他胸膛里傳來的咚咚的心跳聲,覺得無比踏實。
這是活著的證明,也是他愛我的證明。
第二天我們踏上了回家的旅程,飛機降落的那一刻,我嗅到了略帶涼意的秋天的味道。
時隔多年又一次踏在家鄉的土地上,我和楊逸都感慨萬千。家鄉的一草一木都是那麼熟悉,無論離家多久,這份親切的熟悉感都只會隨著時間的流逝變得愈加濃烈。我們牽著手走在當年上學的那條路上,看著身穿和我們當年一樣的校服的高中生們從身邊經過。他們和當年的我們一樣,去街邊的小店吃午飯,逛文化用品商店,去音像城裡挑新出的CD。
我盯著這一張張鮮活的臉,努力尋找當年我們的影子。
「不要這樣盯著人家小孩子看啊,會把人家嚇到!」身邊的楊逸笑著提醒我。
我也笑了,隨口回了一句:「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楊逸也笑了,用手指輕輕颳了一下我的鼻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有文采了?當年不知道是誰總也背不下來那些古文的!」
晚上和我的父母還有楊逸的父母一起吃飯。兩對家長都格外地激動,因此表現得有些誇張地客氣。我看著爸媽眼神里透露的喜悅,只能笑而不語,任由他們幾個長輩之間各種客套。但是我知道,他們都為我和楊逸輾輾轉轉這麼多年終於能在一起打心眼兒里高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