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晉監班(4)
在學生食堂吃早飯。***看著身邊那麼多小牛犢似的男孩兒女孩兒,張仁心裡挺不是滋味。突然間,他意識到自己已經老了。你聽,他們談的是什麼?是周杰倫,是網戀,是這些,他張仁一概不懂。這還不是老了嗎?由這個可怕的老,他又想到了自己的升遷。越想,心越灰暗。昨天晚上,在酒桌上,喝得半醉的商人拍著他的肩膀說張局長啊,這年頭兒,人不能太正經。太正經了你就會沒飯吃。我們商場如此,你們官場就更如此。你想當你們分局的政委,你就得去活動啊!\"張仁當時一驚,綳起臉說:\"你喝多了。\"那商人說我不多呀,我心裡很明白。張局長,別怕碰釘子,別怕人家把你罵出來,也別怕有人背後說你是跑官要官。一切的目的在於當上那個官兒,然後再說別的。當上了,咱再為人民服務不就完了嗎?\"當時,有人見張仁臉色不對了,就嘻嘻哈哈地把話岔開了,可是,張仁卻把商人的話聽進去了。
那混蛋的話真是**裸啊,可是,也真是戳著張仁的軟肋呀。
真的,自己的事自己不著急誰替你著急呢?別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
食堂的另一角忽然響起一陣笑聲,他轉身看看,是林胖子在指手畫腳地說什麼,一群人正圍著他笑。胖子濃重的河南口音有著一種天然的幽默,可在張仁聽來,卻實在是刺耳。他皺皺眉,起身走了。
八點整,隨著響亮的哨聲,四百多名晉監班學員分四個班集合了。張仁分在一班,這個班的人員主要是指揮系統的幹部。張仁探頭向隔壁二班看,見吳虹梅正在隊列里和人說笑,便知道二班是政工幹部班。一班的班主任是葉老師,他指定來自雲南的田偉當班長,主要是負責整隊。矮矮胖胖的田偉往隊前一站,一張嘴竟是濃重的山東口音,招惹得大家一陣亂笑。田偉說俺就是山東人兒,當兵留在雲南做了雲南姑爺。俺就這點兒不好,總學不好個話兒。讓大夥見笑了。\"他越張嘴大家就越笑,他的臉便紅了,憨憨地也陪著笑起來,惹得旁邊的二班也扭臉來看。葉老師便笑著說:\"好了好了,走吧。\"田偉便大聲喊起來:\"立正向右轉齊步走!\"
在張仁的記憶里,這樣列隊行進大概已是十幾年前自己當小民警時的事了。一樣的步伐,一樣的著裝,左手擺動,右手提著一樣的公文包,還要喊一二三四的口號。他便有了一種奇異的感覺,說不清是興奮還是忸怩,當對面走來一隊學生的時候,當這群生瓜蛋子向他們投來好奇目光的時候,他竟然有點臉紅了!而且他現隊列里不止他一個人有這種感覺。有許多人在偷偷地笑,還有人在小聲地嘀咕什麼。田偉大聲說:\"別說話,把隊走齊了!\"大家忙調整自己的腳步,一個個都很笨拙的樣子,但都漸漸認真起來。葉老師在隊尾喊要到校領導辦公樓了,大家把口號喊起來,讓領導聽聽咱們的氣勢。\"有人在隊列里說:\"難道我們就是喊給頭兒聽的?\"話雖這麼說,全體學員還是拉開嗓子喊起來:
\"提高警惕!保衛祖國!努力學習!天天向上!\"
最後一句口號突然讓大家感到了滑稽,一起笑起來。葉老師連連制止,可笑聲仍然不斷。一群一級警督就在笑聲里走向他們的學習生活了。
突然有手機響,張仁回頭,竟是劉海在接電話,一臉嚴肅。
大階梯教室坐四百人,很擁擠,看上去灰濛濛一大片。
\"起立!老師好!\"\"坐下!\"老師緩緩地環視一周,用很有磁性的語音說道:\"同志們,我們今天一一\"他的話剛說這麼半句,突然,一部手機刺耳地響了起來。老師臉一沉:\"沒告訴你們關手機嗎?\"所有人的目光都向手機響的方向看去,眾目睽睽之下,只見劉海慌忙地起身向外跑,邊跑邊說著對不起對不起,一溜煙地跑出去了。張仁想,這傢伙,有什麼急事忙成這樣?
幵始講課了。劉海再沒回來。張仁開始還想著他,漸漸聽課人了神,就忘了劉海的事。四十天里的第一堂課,講\"三個代表的重要意義\",內容重要自不必說,一種新鮮感也油然而生。上課和走隊列一樣,對張仁來說已是記憶里的恍惚片斷,重新走進課堂對他來說彷彿是突然走回了年輕時代,彷彿是重又感到了青春帶給他的躁動和煩惱。說實話,這幾天心不佳,他竟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是來上課的,是來當學生的。當年上學時沒覺得有什麼愉快,日復一日的計算和背誦,還有挖防空洞的勞苦,給張仁的學生時代留下的似乎只有苦悶。可是今天,當他一打開筆記本,當他一擰開鋼筆帽,他的心突然顫動了一下,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大腦一下子豁然開朗了,一種久違了的快樂便從思想深處慢慢地出現了。接著,是一片寧靜,一片彷彿過濾后的清純。張仁感到驚喜交集,因為他已經許久沒有這種靜謐在心裡了。他早已認為自己的心是一顆被妒忌、刻薄、陰鬱和錙銖必較腌透了的鹹菜疙瘩,他沒想到這顆疙瘩也會有不那麼招人嫌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