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六章(3)

26.第六章(3)

第一次去方家的那個周末,紅火戴了頂草編的窄沿小帽,帽沿上擁著朵桔黃色的六瓣花,白色緊身丁恤外罩細弔帶棉綢長裙,裙子上也灑滿了同樣顏色的花。***她站在人家巨大的防盜門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弱小與無助。

門開了,有個十五歲左右的女孩隔著門縫冷眼打量著紅火,使得紅火渾身上下像長了刺一樣,很不自在。她的父親方處長樣子倒挺和藹,他是一個戴眼鏡的臃腫男人,在外事部門工作。他長得臉短脖子也短,說話有個習慣,喜歡動不動就舔一下嘴唇,那種濕漉漉的感覺讓紅火覺得有點噁心,想起剛剝了皮的青蛙或者別的什麼沒皮的東西。

紅火每回到方家來就上課,並不多說什麼。那女孩脾氣怪怪的,英文差得無可救藥。她爸說能補多少就補多少吧,她媽在深圳,我也管不了她。她爸先塞了頭一個月的薪水給紅火,希望她今後每個周末都能來給他女兒上課。

「您放心吧,我會來的。」

臨出門,紅火把那一小疊錢放進小包里去。她站在電梯口按了半天,後來索性吹著口哨一蹦一跳跑下樓去。

大街上的車已經不多了。紅火站在站牌下等車。

電車來了,車上人不多,紅火從後門上車,撿了個靠窗的座。

繁華的街道,通體透亮的摩天大樓,漂亮的流線型的立交橋,各式各樣的新款跑車,這些在車窗外一一出現,然後是一閃而過,景物飛快地向後倒去,所有的繁華像泡沫一樣與紅火擦肩而過。紅火一點點地遠離明亮,又要回到黑暗中去了。一想到這兒,紅火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重重地刺了一下,她想起母親經常罵她的那句話:

「自作自受。」

紅火和母親的關係搞得很僵,自從她「胡亂嫁人」之後,母親已對她徹底失望了。做母親的到頭來只弄懂了一句話,叫做「期望越高失望越大。」

紅火是她一手帶大的孩子,紅火沒有父親。

紅火很少回家。紅火她媽更是不認那個所謂的女婿。

「會有你後悔的那一天的。」

母親咬牙切齒地念著咒語。紅火看到暗黃的燈光下母親那張蠟黃的臉像木刻一樣紋理清晰。紅火知道自己烙在母親心頭的傷,是用一生一世也無法替她敷上的了。

母親的咒語靈驗是在這年冬天的一個晚上。

那天是周末,紅火照例到方家去上課。冬天的北京街道上灰濛濛的一片,乾裂的枯樹枝在街道上空織成黑白分明的一道網,紅火獨自一人坐在空蕩蕩的電車上,心裡也是空蕩蕩的。口袋裡除多了一疊薄薄的鈔票,別的什麼也沒有。要說方家對她還是很不錯的,她來上一次課給她結一次錢,別的家教都是上滿一個月才給工錢的。

方家那個方笑笑卻是非常不好對付。笑笑從來不笑,冷著一,張並不漂亮的臉一天到晚做冰美人狀,好像誰都欠她什麼似的。她的下嘴唇長得比上嘴唇要凸出來一塊,眼皮成天價朝下耷拉著,看人的時候就需要把她那方方的下巴頦兒朝著一定角度向上略抬一點兒。紅火對她這副裝腔作勢樣兒簡直煩透了,每回到方家去上課之前,腦袋裡的兩個小人就開始打架。一個說:「不去了不去了,誰要看那副死相!」另一個卻說:「管她死相活相呢,錢一到手就走人。」

笑笑她爸總是用一隻肥軟的手有意無意地輕拍著紅火的肩說,辛苦你啦,這是你應該得的。說著就把一個小包親手塞到紅火口袋裡去。紅火覺得很不舒服,卻又想不起來是為什麼。人家是往自己口袋裡塞錢嘛,又不是塞什麼髒東西,何必那麼神經過敏呢?

紅火下了電車,又換上一輛開往郊區的公共汽車。車上幾乎沒人,一對侶擠在後座上迫不急待地接起吻來。紅火把臉轉向窗外,見車窗外的路燈已漸漸稀了,天邊有幾顆星星把天空裝點得冷冷清清,讓紅火想起了自己要去的地方:墳場。紅火現在每星期進城去教課,才體會到自己已經被排除在一切繁華之外了。北京曾經是她的,有她的一分子,或者說她是其中的一分子,哪怕是其中的一個小棋子也好,可現在她卻什麼也不是了。老方對她一開口便是「什麼時候你進城順便來家玩」。「進城」二字深深地刺傷了紅火,她顯然已被這座城市排除在城牆外邊了。前面的路越走越黑,紅火什麼也看不到。身邊的那對如火如荼的戀人已經不見了,換上來的那對男女冷冷語顯然正在鬧彆扭。什麼都可以指望,惟獨不能指望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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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狂季節(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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