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第八章(1)
其實所有的荒誕只來自於一個道理:時間空間的錯亂,人和事的錯亂。
——王安憶《我愛比爾》
春節前紅火就得到「內部消息」,評中級職稱的事她已經「沒戲了」。倒是又生孩子又成天請事假不上班的王冰冰,榜上有名。冰冰為人圓滑,上上下下的關係都打理得順順溜溜,又逼丈夫在外頭掙了幾個錢,回到學校來層層關係細細打點,這叫「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紅火覺得這一切很可笑,也很無聊,「就她那個狗屁職稱,給我我還未必要呢!」紅火說這話的時候一臉高傲,在飯堂吃午飯的時候也這麼胡說八道。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自然會有人添油加醋地把紅火的話送進校長耳朵里去。在墳場這所灰院牆裡,你上一百堂課還不如人家到頭兒那兒去咬咬耳朵。要毀你太容易了,一句話的事,你這一年的活兒就全都白乾了。頭是不會到教室去聽課的,所謂教員的表現,全憑他幾個親信的好惡隨口那麼一說。紅火懶得跟他們爭什麼,為那幾塊錢的「超課時補助」,教研室時常吵吵嚷嚷都快打破頭了。
主管教學的教務處主任是個連分數加法都算不利落的主兒,卻深得校長賞識。他一張四方臉下巴總是緊貼著肥脖子,看上去就像隨時隨地準備打飽嗝的樣子。紅火從不正眼看他,背地裡管他叫「溜肥腸」。「溜肥腸」一天到晚自我感覺可是挺不錯的,動不動就倒背著雙手「寬」兩腿好像動物撒尿似的在自己的領地里走來走去,鼻翼總是警覺地翕動著,在校園裡東嗅西嗅,跟條狗似的在別人窗戶底下聞來聞去,搜集報好到主子那兒去領賞。別人在打牌時說的話,喝酒時說的話,統統都能被他「嗔」去。有時誰家聊著聊著天,窗戶咔啦一響,大家就會說:「噓——,溜肥腸!」誰也不敢再語,生怕有什麼牢騷話被「溜肥腸」聽了去,下回再有評職稱之類的好事,你準保「沒戲」。
紅火近來在忙著辦調動的事,人還沒走,心裏面倒有了些「局外人」的感覺。心好的時候,拉左曉軍跟她一塊到動物園去看猴子,兩人站在欄杆外面看一大群猴子在搶一塊麵包。紅火半眯著眼,迎著陽光看得津津有味的。她的臉在陽光下有一種很特殊的立體感:兩道彎眉下面的眼睛,更深地凹了進去,使得整個眼部,像打了過於濃重的眼影,十分妖媚動人。
「紅火,你不生氣的時候,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左曉軍雙肘支在欄杆上,側過臉來從左下方看她。
紅火垂下睫毛斜了他一眼,在他臉頰上推了一把,笑道:
「你不看猴子,看我幹嘛?」
左曉軍扭過臉去看那些忙來忙去的猴子,說道:
「說真的我覺得這群猴子倒跟咱們學校那幫子人有些相像,搶來搶去,不過是為了一塊麵包。」
那群猴子正在一條鐵鎖橋上上下騰躍,為了就要到手的吃的相互咬尾撕耳,不惜一切手段。紅火用小拇指摳了下眼角,又眯起眼來細看那群猴,過了一會忽然問道:「曉軍,你說咱們真是這玩藝兒變的嗎?」
左曉軍一本正經地答道:「恰恰相反,這玩藝兒是咱們變的。」
冬日的陽光,懶洋洋地照在圓型的帶有水泥牆和護欄的「猴山」的上方,猴子的活動範圍被圈定在水泥牆內。那些忙來忙去行蹤不定的猴子,並不知道牆外有人在看它們,它們的天和地其實小得可憐。陽光照在那些疏懶的、深棕色的猴毛上,有風吹過,紅火現那些猴毛正在大片大片地脫落。「都是一些老猴了。」紅火覺得有些悵然。
這年春節紅火的母親破例打來電話,讓紅火小兩口大年三十回家來過。紅火的母親以前是不認左曉軍這個要錢沒錢要地位沒地位要本事沒本事的普通女婿的。紅火媽認為,憑女兒的條件,什麼樣的出色男人找不著啊,偏找這麼一個。所有當媽的都有一種「虧損心理」,認為自家的女兒「嫁誰都虧」,母女倆面對面是冤家對頭,背地裡當媽的卻喜歡把女兒說成一朵花,就彷彿天底下沒有一個男人能配得上她女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