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二章迷途青春(4)
「我漸漸地明白了,我同伴的話實在是不錯,這工廠里的工人,實在不只是單賣他們的勞力,他們沒有一些思想和出主意的機會——靈魂應享的權利,他們不是賣了他們的靈魂嗎?
「但是我永遠不敢相信,我的想頭是對的,因為靈魂的可貴,實在是無價之寶,這有限的工資便可以買去?或者工人便甘心賣出嗎?……『靈魂可以賣嗎?』這個絕大的難題,誰能用忠誠平正的心,給我們一個圓滿的回答呢!」
荷姑說完這段故事,只是低著頭,用手摸弄著她的衣襟,臉上露著十分沉痛的樣子。***我心裡只覺得七上八下地亂跳,更不能說出半句話來。過了些時荷姑才又說道:「我所求你幫助我的,就是請你告訴我,靈魂可以賣嗎?」
我被她這一問,實在不敢回答,因為這世界上的事不合理036
的太多呵!我實在自悔孟浪,為什麼不問明白,便應許幫助她呢?現在弄得欲罷不能!我急得眼淚濕透了衣襟,但還是一句話沒有。荷姑見我這種為難的形,不禁嘆道:「金錢雖是可以幫助無告的窮人,但是失了靈魂的人的苦惱,實在更甚於沒有金錢的百倍呢!人們只知道用金錢周濟人,而不肯代人贖回比金錢更要緊的靈魂!」
她現在不再說什麼了!我更不能說什麼了!只有懺悔和羞愧的緒,激成一種小聲浪,責備我道:「幫助人呵!用你的勇氣回答她呵!靈魂可以賣嗎?」
麗石的日記
今日春雨不住響地滴著,窗外天容暗淡,耳邊風聲凄厲,我靜坐幽齋,思潮起伏,只覺悵然惘然!
去年的今天,正是我的朋友麗石超脫的日子,現在春天已經回來了,並且一樣的風凄雨冷,但麗石那慘白梨花般的兩靨,誰知變成什麼樣了!
麗石的死,醫生說是心臟病,但我相信麗石確是死於心病,不是死於身病,她留下的日記,可以證實,現在我將她的日記表了吧!
十二月二十一日
不記日記已經半年了。只感覺著學校的生活單調,吃飯,睡037
覺,板滯的上課,教員戴上道德的假面具,像俳優般舞著唱著,我們便像傻子般看著聽著,真是無聊極了。
圖書館里,擺滿了古人的陳跡,我掀開了屈原的《離騷》念了幾頁,心竊怪其愚——懷王也值得深戀嗎……
下午回家,寂悶更甚;這時的心緒,真微玄至不可捉摸……日來絕要自制,不讓消極的思想入據靈台,所以又忙把案頭的《奮鬥》雜誌來讀。
晚飯後,得歸生從上海來信——不過寥寥幾行,但都繫心坎中流出,他近來因得不到一個歸宿地,常常自戕其身,白蘭地酒,兩天便要喝完一瓶……他說:「沉醉的當中,就是他忘憂的時候。」唉!可憐的少年人!感的海里,豈容輕陷?固然指路的紅燈,只有一盞,但是這「萬矢之的」的紅燈,誰能料定自己便是得勝者呢?
其實像海蘭那樣的女子,世界上絕不是僅有,不過歸生是永遠不了解這層罷了。
今夜因為復歸生的信,竟受大困——的確我搜盡枯腸,也找不出一句很恰當的話,哪是足以安慰他的……其實人當真正苦悶的時候,絕不是幾句話所能安慰的喲!
十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因俗例的冬至節,學堂里放了一天假,早晨看姑母們忙著預備祭祖,不免起了想家的緒,憶起「獨在異鄉為異客,每逢佳節倍思親」愴然下淚!
姑丈年老多病,這兩天更覺頹唐,干皺的麵皮,消沉的心,真覺老時的可憐!038
午後沅青打侍者送紅梅來,並有一封信說:「現由花廠買得紅梅兩株,遣人送上,聊襲古人寄梅伴讀的意思。」我寫了回信,打來人回去,將那兩盆梅花,放在書案的兩旁,不久斜陽銷跡,殘月初升,那清淡的光華,正籠罩在那兩株紅梅上,更見精神。
今夜睡是極遲,但心潮波涌,入夢仍難,寂寞長夜,只有梅花吐著幽香,安慰這生的漂泊者呵!
十二月二十四日
窮冬嚴寒,朔風虎吼,心緒更覺無聊,切盼沅青的信,但是已經三次失望了。大約她有病吧!但是不至如此,因為昨天見面的時候,她依舊活潑潑地,毫無要病的表示呵,咳!除此還有別的原因嗎?……我和她相識兩年了,當第一次接談時,我固然不能決定她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是由我們不斷的通信和談話看來,她大約不至於很殘忍和無吧!……不過,「愛是不能買預約券的,也不是一成不變的」……變幻不測的人類,誰能認定他們要走的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