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第二章迷途青春(5)
下午到學校聽某博士的講演,不期遇見沅青,我的憂疑更深,心想沅青既然沒有病,為什麼不來信呢?當時賭氣也不去理她,草草把演講聽完,愁悶著回家去了;晚飯懶吃,獨坐沉思,想到無聊的地方,陡憶起佛經所說:「菩薩畏因,眾生畏果」,我不自造惡因,安得生此惡果?從此以後,謹慎造因吧!感的旋渦里,只是愁苦和忌恨罷了,何如澄澈此心,求慰於不變的「真如」呢……想到這裡,心潮漸平,不久就入睡鄉了。039
十二月二十五日
昨夜睡時,心境平穩,惡夢全無,今早醒來,不期那紅灼灼的太陽,照滿綠窗了。我忙忙自床上坐了起來,忽見桌上放著一封信,那封套的尺寸和色澤,已足使我澄澈的心紊亂了,我用最速的目力,把那信看完了,覺得昨天的懺悔真是多餘,人生若無感維繫,活著究有何趣?春天的玫瑰花芽,不是虧了太陽的照拂,怎能露出嬌艷的色澤?人類生活,若缺乏感的點綴,便要常淪到乾枯的境地了,昨天的芥蒂,好似秋天的浮雲,一陣風洗凈了。
下午赴漱生的約,在公園聚會,心境開朗,覺得那莊嚴的松柏,都含著深甜的笑容。景由心造,真是不錯!
十二月二十六日
今天到某校看新劇,得到一種極劣的感想——當我初到劇場時,見她們站在門口,高聲嘩笑著,遇見來賓由她們身邊經過,她們總做出那驕傲的樣子來,惹得那些喜歡趁機侮辱女性的青年,竊竊評論,他們所說的話,自然不是持平之論,但是喜虛榮的缺點,卻是不可避免之譏呵!
下午雯薇來——她本是一個活潑的女孩,可惜近來卻憔悴了——當我們回述著兒時的興趣,過去的快樂,更比身受時加倍,但不久我們的論點變了。
雯薇結婚已經三年了,在人們的觀察,誰都覺得她很幸福,想不到她內心原藏著深刻的悲哀,今天卻在我面前現了,她說:「結婚以前的歲月,是希望的,也是極有生趣的,好像買彩票,希040
望中彩的心理一樣;而結婚後的歲月,是中彩以後,打算分配這財產用途的時候,只感到勞碌、煩躁,但當阿玉——她的女兒——沒出世之前,還不覺得……現在才真覺得彩票中后的無趣了。」孩子譬如是一根柔韌的綵線,把她捆了住,雖是厭煩,也無法解脫。
四點半鐘雯薇走了,我獨自回憶著她的話,記得《甲必丹之女》(現通譯作《上尉的女兒》,普希金著)書里,有某軍官與彼得的談話說:「一娶妻什麼事都完了。」更感煩悶!
十二月二十七日
呵!我不幸竟病了,昨夜覺得心躁頭暈,今天竟不能起床了。靜悄悄睡在軟藤的床上,變幻的白雲,從我頭頂慢慢經過,爽颯的風聲,時時在我左右迴旋,似慰我的寂寞。
我健全的時候,無時不在慄慄中覓生活,我只領略到煩攪和疲敝的滋味,今天我才覺得不斷活動的人類的世界也有所謂「靜」的境地。
我從早上八點鐘醒來,現在已是下午四點鐘了,我每回想到健全時的勞碌和壓迫,我不免要懇求上帝,使我永遠在病中,永遠和靜的主宰——幽秘之神——相接近。
我實在自覺慚愧,我一年三百六十日中,沒有一天過的是我真願過的日子。我到學校去上課,多半是為那上課的鈴聲所勉強;我恬靜地坐在位子上,多半是為教員和學校的規則所勉強。我一身都是擔子,我全心也都為擔子的壓迫,沒有工夫想我所要想的。
今天病了,我的先生可以原恕我,不必板坐在書桌前;我的041
朋友原諒我,不必勉強陪著她們到操場上散步……因為病被眾人所原諒,把種種的擔子都暫且擱下,我簡直是個被赦的犯人,喜悅何如?
我記得海蘭曾對我說:「在無聊和勉強的生活里,我只盼黑夜快來,並望永遠不要天明,那麼我便可忘了一切的煩惱了。」她也是一個生的厭煩者呵!
我最愛讀元人的曲,平日為刻板的工作包圍了,使我不能如願,今夜神思略清,因拿了一本《元曲》就著爍閃的燈光細讀,真是比哥倫布現了新大陸還要快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