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三章悠悠我心(6)
候,只有痛哭,那些同學又都來看我,有的說:『這孩子真沒出息!』有的說:『管管她就好了。』那些沒有同的刺心話,真使我又羞又急,後來還是秦美玉有些不過意,撫著我的頭說:『好孩子!別想家,跟我玩去。』我擦乾了眼淚,跟她走出來。院子里有鞦韆架,有盪木,許多學生在那裡玩耍,其中有一個學生和我差不多大,穿著藕荷色的洋紗長衫,對我含笑地望,我也覺得她和別的同學不同,很和氣可近的,我不知不覺和她熟識了,我就別過秦美玉和她牽著手,走到後院來。那裡有一棵白楊樹。底下放著一塊搗衣石,我們並肩坐在那裡。這時正是黃昏的時候,柔媚的晚霞,綴成幔天紅罩,金光閃射,正映在我們兩人的頭上,她忽然問我道:『你會唱聖詩嗎?』我搖頭說:『不會』,她低頭沉思半晌說:『我會唱好幾,我教你一好不好?』我點頭道:『好!』她便輕輕柔柔地唱了一,歌詞我已記不得了。只是那爽脆的聲韻,恰似嬌鶯低吟,春燕輕歌,到如今還深刻腦海。我們正在玩得有味,忽聽一陣鈴響,她告訴我吃晚飯了。我們依著次序,走進膳堂,那膳堂在地窖里,很大的一間房子,兩旁都開著窗戶,從窗戶外望,平地上所種的杜鵑花正開得燦爛嬌艷,迎著殘陽,真覺爽心動目。屋子中間排著十幾張長方桌,桌的兩旁放著木頭板凳,桌上當中放著一個綠盆,盛著白木頭筷子和黑色粗碗,此外排著八碗茄子煮白水,每兩人共吃一碗。在桌子東頭,放著一簸籮棒子麵的窩窩頭,黃騰騰好似金子的顏色,這又是我從來沒吃過的,秦美玉替我拿了兩塊放在面前。我拿起來咬了一口,有點甜味,但是嚼在嘴裡,粗糙非常。至於那碗茄子,更不知道是什麼味道,又澀又苦,想來既沒有油,鹽又放多了。我肚子其實很餓,但我拿起筷114
子勉強吃了兩口,實在咽不下,心裡一急,那眼淚點點滴滴都流在窩窩頭上了。那些同學見我這種形,有的誹笑我,有的談論我,我彷彿聽見她們說:『小姐的派頭倒十足,但為什麼不吃小廚房的飯呢?』我那時不知道這學校的飯是分等第的,有錢的吃小廚房飯,沒錢就吃大廚房的飯,我只疑疑惑惑不知道她們說什麼,只怔怔地看著飯菜垂淚。直等大家都吃完,才一齊散了出來。我自從這一頓飯後,心裡更覺得難受了,這一夜翻來覆去,無論如何睡不著。看那清碧的月光,從樹梢上移到我屋子的窗欞上,又移到我的枕上,直至月光充滿了全屋,我還不曾入夢,只聽見那四個同學呼聲雷動,更感焦躁,那眼淚又不由自主地流下來了。直到天快亮,這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覺。
「第二天的飯菜,依舊是不能下箸。那個小朋友知道這消息,到吃飯的時候,特把她家裡送來的菜撥了一半給我,我才吃了一頓飽飯,這種苦楚直挨了兩個星期,才略覺習慣些。我因為這個小朋友待我極好,因此更加親熱。直到我家裡搬到天津去,我才離開這學校,我的小朋友也回通州去了。以後我已經十三歲了,我的小朋友十二歲,我們一齊都進公立某小學校,後來她因為想學醫到別處去。我們五六年不見,想不到前年她又到北京來,我們因又得歡聚,不過現在她又走了——聽說她已和人結婚——很不得志,得了肺病,將來能否再見,就說不定了。
「你們說人生聚散有一定嗎?」露沙說完,兀自不住聲地嘆息。這時公園遊人已漸漸散盡,大家都有倦意。因趁著光慢慢散步出園來,一同雇車回學校去。
露沙自從上海回來后,宗瑩和雲青、玲玉都覺格外高興。這時候她們下課後,工作的時候很少,總是四個人拉著手,在芳草115
地上,輕歌快談。說到快意時,便哈天撲地地狂笑,說到凄楚時便長吁短嘆,其實都脫不了孩子氣,什麼是人生!什麼是究竟!不過嘴裡說說,真的苦趣還一點沒嘗到呢!
三
光陰快極了,不覺又過了半年,不解事的露沙、玲玉、雲青、宗瑩、蓮裳,不幸接二連三都捲入愁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