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一章靈海潮汐(3)
我願秋常駐人間
提到秋,誰都不免有一種凄迷哀涼的色調,浮上心頭;更試翻古往今來的騷人、墨客,在他們的歌詠中,也都把秋染上凄迷哀涼的色調,如李白的《秋思》:「……天秋木葉下,月冷莎雞悲。***坐愁群芳歇,白露凋華滋。」柳永的《雪梅香辭》:「景蕭索,危樓獨立面晴空,動悲秋緒,當時宋玉應同。」周密的《聲聲慢》:「……對西風休賦登樓,怎去得,怕凄涼時節,團扇悲秋。」008
這種凄迷哀涼的色調,便是美的元素,這種美的元素只有「秋」才有,也只有在「秋」的季節中,人們才體驗得出,因為一個人在感官被極度的刺激和壓榨的時候,常會使心頭麻木。故在盛夏悶熱時,或在嚴冬苦寒中,心靈永遠如蟲類的蟄伏。等到一聲秋風吹到人間,也正等於一聲春雷,震動大地,把一些僵木的靈魂如蟲類般地喚醒了。
靈魂既經蘇醒,靈的感官便與世界萬匯相接觸了。於是見到階前落葉蕭蕭下,而聯想到不盡長江滾滾來,更因其特別自由敏感的神經,而感到不盡的長江是千古常存,而倏忽的生命譬諸曇花一現。於是悲來填膺,愁緒橫生。
這就是提到秋,誰都不免有一種凄迷哀涼的色調,浮上心頭的原因了。
其實秋是具有極豐富的色彩,極活潑的精神的,它的一切現象,並不像敏感的詩人墨客所體驗的那種凄迷哀涼。
當霜薄風清的秋晨,漫步郊野,你便可以看見如火般的顏色染在楓林、柿叢,和濃紫的顏色潑滿了山巔天際,簡直是一個氣魄偉大的畫家的大手筆任意趣之所之,勾抹塗染,自有其雄偉的風姿,又豈是纖細的春景所能望其項背?
至於秋風的犀利,可以洗盡積垢;秋月的明澈,可以照燭幽微。秋是又犀利又瀟洒,不拘不束的一位藝術家的象徵。這種色調,實可以蘇醒現代困悶人群的靈魂,因此我願秋常駐人間!009
靈魂的傷痕
我沒有事的時候,往往喜歡獨坐深思,這時我便讓我自己站在高高的地方,暫且和那旅館作別,不軒敞的屋子——矮小的身體——和深閉的窗子——兩隻懶睜開的眼睛——我遠遠地望著,覺得也有可留戀的地方,所以我雖然和他是暫別,也不忍離他太遠,不過在比較光亮的地方,玩耍些時,也就回來了。
有一次我又和我的旅館分別了,我站在月亮光底下,月亮光的澄澈便照見了我的全靈魂。這時自己很驕傲的,心想我在那矮小旅館里,住得真夠了,我的腰向來沒伸直過,我的頭向來沒抬起來過,我就沒有看見完全的我到底是什麼樣子,今天夜裡我可以伸腰了!我可以抬頭了!我可以看見我自己了!月亮就彷彿是反光鏡,我站在它的面前,我是透明的,我細細看著月亮中透明,自己十分的得意。後來我忽現在我的心房的那裡,有一個和豆子般的黑點,我不禁嚇了一跳,不禁用手去摩,誰知不動還好,越動這個黑點越大,並且覺得微微痛了!黑點的擴張竟把月亮遮了一半,在那黑點的圈子裡,不很清楚的影片一張一張地過去了,我把我所看見的記下來:
眼前一所學校門口掛著一個木牌,寫的是「京都市立高等女學校」。我走進門來,覺得太陽光很強,天氣有些燥熱,外圍的氣壓使得我異常沉悶。我到講堂里看她們上課,有的做刺繡,有的做裁縫,有的做算學,她們十分的忙碌,我十分的不010
耐煩。我便悄悄地出了課堂的門,獨自站在院子里,想借著松林里吹來的風,和綠草送過來的草花香,醫醫我心頭的燥悶。不久下堂了,許多學生站在石階上,和我同進去的參觀的同學也出來了,我們正和她們站個面對面,她們對我們做好奇的觀望,我們也不轉眼地看著她們。在她們中間,有一個穿著紫色衣裙的學生,走過來和我們談話,然而她用的是日本語,我們一句也不能領悟,石階上她的同學們都拍著手笑了。她羞紅了兩頰,低頭不語,後來竟用手巾拭起淚來,我們滿心罩住疑雲,狹窄的心也幾乎迸出急淚來!